安徽省黄梅戏剧院演出的新编《雷雨》比我预期的好,好很多!这首先得归功于原著者曹禺,其次才是黄梅戏的功劳。经典到底是经典,经得起时间与空间的考验挪移及各种表演媒介的“折腾”。《雷雨》的精彩在于戏剧张力的紧绷和人物关系的纠缠,黄梅戏版的《雷雨》紧紧抓住这些要素不放,观众的情绪从开幕到谢幕始终被摄受着,跟着故事一起跌宕起伏,跟着人物一起压抑纠结,即使对原著情节很了解的观众,也不例外。

■有话剧化倾向缺戏曲抒情性

演出一气呵成,不设中场休息,更促成了此戏的压迫感和紧张感。但有得有失,在顾及戏的紧凑性和戏剧张力的同时,也就失去了黄梅戏这个剧种原有的优势——抒情性。抒情性是中国文学包括明清传奇及地方戏曲的一大特色,曹禺受西方戏剧的影响显然大于中国传统戏剧。

黄梅戏题材强项有两种:《天仙配》一类古装神话故事,和《打猪草》《夫妻观灯》一类乡土小戏。这两类戏都充满抒情性,也正是这个使得黄梅戏成为中国最流行戏曲剧种之一。按照保守的观念(得承认,我的戏曲品味一直是较为保守),黄梅戏并不适合搬演《雷雨》这样的题材——大户人家的幽情秘史、错乱恋爱。不过,任何一个剧种都有新编戏目的使命,黄梅戏也不例外。近二三十年来,安徽省黄梅戏剧院在走出《天仙配》《女驸马》《牛郎织女》三大经典束缚的过程中不可谓不努力,尤其是《无事生非》(改编自莎士比亚喜剧)、《风尘女画家》和《红楼梦》 这三部新编作品,均告成功。虽说成功,但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拿《红楼梦》来说,马兰的出色表演、剧本的新颖,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它的最大缺陷——戏(曲)味儿不足。如果我们把徐玉兰王文娟主演的越剧《红楼梦》和黄梅戏《红楼梦》比较一下,顿时就明白越剧《红楼梦》比黄梅戏《红楼梦》有戏味儿,而戏迷听戏就是听个味儿。黄梅戏《红楼梦》则有话剧化倾向。

黄梅戏《雷雨》同样有着话剧化的倾向。安庆官话为黄梅戏的道白语言,这种语言充满乡野土气,妙趣横生,在《打猪草》《夫妻观灯》里得到完美体现。黄梅戏《雷雨》里的道白大多直接取自曹禺原著,这类话剧语言和黄梅戏的语言是有一定距离的;再说,为了易于观众听懂,显然往普通话靠了一些,但这一靠的同时多少也就失去了黄梅戏的道白韵味。

戏曲的话剧化走向是很多传统戏迷最不愿接受的,但比起茅威涛的越剧,黄梅戏《雷雨》则谨慎多了,我们仍然可以在《雷雨》里听到原汁原味的黄梅调。《雷雨》的作曲是80多岁的时白林,老先生50多年前曾为《天仙配》作曲,“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成了黄梅戏的招牌曲目。

■徽派建筑的压迫感

符合故事氛围人物心境

由于黄梅戏是安徽的地方戏,《雷雨》的改编,就地取材加上了一些安徽元素,譬如原著里周家在天津,现在搬到徽州,原著四凤触电身亡,现在是跳新安江(主要在徽州境内)而死。故事发生地移到徽州,也就为舞美提供了发挥空间,徽派建筑高墙大院深锁、雕花门窗紧闭的压迫感非常符合故事氛围和人物心境,繁漪也成了冲破封建礼教的“徽州女人”——封建礼教是徽州文化的一大特色。


  戏中有些道具运用得很妙,譬如繁漪的黑色披风,几度纠缠在大少爷周萍的身上,既增添戏曲的动作之美,也象征了繁漪这为情所困所伤的女人内心“魔鬼”的一面——实际上,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黑天鹅”。四凤房间那扇移动的窗户,也是匠心独运,和开始繁漪透过窗户窥视周萍与四凤一场遥相呼应。《雷雨》里的“窗户”也让人联想到《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阳台”(尽管意义不同)。

可惜吴亚玲因事未能来新饰演繁漪,改由王霞担任。吴亚玲有点类似越剧的方亚芬,是悲情苦角最佳人选。黄新德是个老戏骨,他的周朴园表演尤其出众,尽管嗓子不行了,但几段唱,凭着经验技巧,韵味还在。配角周冲的扮演者周珊,我以前看过他主演的董永,唱得好极了。不知何故,这次嗓音浑浊,完全失了水准,难道病了不成?其母潘璟琍名气仅次于严凤英,处在黄梅戏女演员的“二姐”地位。

■周萍激昂有余

忧郁内敛不足

这次编剧把主角让给了周萍,这没什么不妥,其实,繁漪、四凤、周萍三人中任何一位都可以担当得起第一主角的重任,单看编剧的意图决定即可。问题是,编剧隆学义过多强调周萍积极向上的一面,这就有点不对劲了。周萍从小失去母爱,加上和父亲关系亲而不近,性格优柔阴郁。蒋建国挑大梁主演周萍,俊朗激昂有余(动作上颇有五四青年的架势),忧郁内敛不足,这得归咎于剧本的人物定调,怨不得蒋建国。记得1990年秋,我在北京看人艺的《雷雨》,濮存昕的大少爷周萍一出场,我心里嘀咕:对,周萍就该是这副样子。“周萍的样子”,也就是很多女人喜欢的样子,繁漪喜欢,四凤喜欢,她她她都喜欢。

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如果是被诅咒的乱伦之恋,那就更加惊心动魄了。坐在剧场里看《雷雨》,实在是:“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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