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凤英永远和黄梅戏同在——纪念严凤英诞辰七十周年

郑立松

严凤英同志离开我们已经三十二个春秋。

严凤英同志1968年4月8日饮恨辞世,1978年5月23日中共安徽省委为她平反昭雪。安庆人民一直认为严凤英是可以依赖的好人、好演员。虽然当时有两派,如果严凤英有人搭救逃到安庆地区任何一个角落,两派的工人、农民、知识分子都会把她保护起来,免遭劫难。

二十多年来,报纸、杂志、电视、广播、小说乃至戏曲都不断地传颂严凤英同志的业绩,为表演艺术家树碑立传当然无可非议,但也有许多是道听途说,甚至是胡编乱造。如有篇小说写严凤英从小就向往革命等等。我认为严凤英同志应当有一本很好的传记,桐城严凤英展览室有这么两句话,一句是黄梅戏抚育了严凤英,一句是严凤英发展了黄梅戏。把这两句话加以系统论证,对发展黄梅戏是很有好处的。这指的是传记艺术部分,也是最主要部分,其他如她对人热情、不计较钱财、乐善好施,黄梅戏同行都喜欢与她共事。这一部分也不可缺少。再就是她的家庭、恋爱、婚姻,这虽然要涉及一些人,我认为严凤英心怀坦荡,对朋友无话不说,毫无保留,当然也就无隐私可言了。最后是关于她的饮恨而死。“四人帮”迫害是主要的,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隐痛呢?总之,希望在几年之后将有一本严凤英的详实的传记问世。

关于严凤英的艺术生涯,人们普遍都知道的,我就不去重复了,只说一些亲身感受。严凤英抗日战争胜利那年15岁,不顾家庭的反对离家出走,正式搭班唱黄梅戏,但会戏不多,只能演丫鬟,戏班子里叫做“捧托”。严凤英天资颖慧,只要唱一个丫鬟戏其他丫鬟戏就用不着人指点了。1946年到安庆市中心华清池对面群乐茶社(现工人文化宫)搭班,这里设备简陋,用竹架草顶搭了一个剧场,严凤英唱丫鬟,演小戏《小辞店》、《游春》,饮誉安庆。她嗓音嘹亮,人们出家巷口(离剧场七八百米)就听到她清脆悦耳的唱腔。我的高中同班同学黎承椿,每周六晚上、星期天下午必看严凤英的戏,一度严凤英到大通作短期演出,黎承椿周六早上逃课,天不亮搭小轮赶到大通(那时小轮要十多小时才能到达大通)去看严凤英的戏。星期天天不亮从大通搭小轮赶到学校上晚自修。同学们都叫他严凤英迷(黎承椿1952年安徽大学毕业,分配到福建搞林业工程师。1982年我与刘永璜、洪谋、班友书到福建观摩戏曲会演时,与时任福州市林业局长的黎承椿相会,他对严凤英的不幸遭遇,感到十分悲痛)。在黎承椿同学的影响下,1947年的一个周末,我到华林(后改为胜利剧场)去看了严凤英的《小辞店》,是日剧场爆满。严凤英扮演卖饭女柳凤英,查瑞和扮演蔡鸣凤,演到蔡鸣凤要回家乡探视妻室时,戏进入了高潮,柳凤英听说蔡郎家有妻室,满腔悲怨地唱:“听客人要回家珠泪洒洒,好似万把刀把我心挖……”紧接着追问蔡鸣凤还是吃穿不好,还是公婆对他不礼貌,还是丈夫得罪他,还是跑堂的小德伢不听使唤,还是街邻说三道四。蔡鸣凤摇摇手,一言不发,柳凤英火了,接唱[快平词]:“我这里问十声一言不答,难道你突然间变成哑吧……”

台下观众一片掌声。有的在唤叫:“蔡鸣凤把活说清,不然不让他走!”这时蔡鸣凤婉言哀求店姐开恩,放雀出笼,好与妻室团聚,否则就要来店找人,到头来使店姐面子难看。多情的柳凤英背着蔡鸣凤唱了段[平词]:“听客人这一言珠泪下掉,好一似烈火烧山反把油浇……”

这时熟悉剧情的观众要求不要锣鼓伴奏和二胡托腔,只要鼓佬击板,好静听严凤英和查瑞和唱的[平词对板],当时,连加开水抛手巾把子的服务都停下来,台下鸦雀无声。

柳凤英难留蔡鸣凤,只好让他走,送给他银两包裹,劝他忌酒、色、财、气,劝他好好孝敬老人,安慰妻室,共有四百多句唱词,虽然都是[平词],严凤英唱得起伏跌宕,最大限度的发挥了黄梅戏唱腔“平词不平”的功能,征服了所有观众。这一折戏别人只唱四五十分钟,她唱了八十多分钟,而且百演不衰。严凤英为了满足同行的经济收入,常常赶到城外大观剧场演出。所谓“男怕《访友》、女怕《辞店》”,严凤英却能一夜连演两场《辞店》。这是解放前的事。由于走红,旧社会各类恶势力向她袭击,为了摆脱恶劣环境,只得逃到南京,结识艺术界的朋友,学京戏、学跳舞。为了黄梅戏,1951年3月,她与曾经搭救过她的人暂别,回到渴望已久的安庆黄梅戏舞台,排新戏,学传统戏,如饥似渴,孜孜不倦地投入政治学习和艺术实践。1952年安徽省举办暑期艺人训练班,我被派在她那个队里当副队长,从此与我结识共事。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我们共同学习中央戏改政策,她积极性很高,她在几百人的大会上控诉了旧社会对她的种种迫害。她感情到自己各种不良的思想作风是受剥削阶级的影响,决心加以根除,做人民的好演员。学习班结束,华东区文化部要调安徽黄梅戏和泗州戏到上海演出,我又奉调到安庆,与严凤英、王少舫一起选择和排练节目,严凤英主演的节目是《柳树井》(余健民导演)、《蓝桥会》、《打猪草》(郑立松执笔改编,王少舫导演并出演《蓝桥会》中魏魁元)。《柳树井》是现代戏,描写苦媳妇翻身,此前严凤英曾演出过《柳金妹翻身记》,写女工人翻身画,而《柳树井》写的是农村童养媳翻身事。请来在安庆军分区文工队的王兆乾同志作曲。王兆乾同志选用了黄梅戏“苦媳妇自叹调”为基础,把黄梅戏[平词]、[二行]、[三行]、[单哭介]、[双哭介]、[花腔]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经严凤英反复试唱、修改、再试唱,直到大家都满意时才定下来。如那段“实指望人间上没有人爱我”,严凤英唱得人心激动。她演《蓝桥会》蓝玉莲,在井台打水,空桶放下是轻松的,扯水上来,一把一把的拉出井口是沉重的,两桶水扯上来,双颊泛红,触额有汗,遂坐在井台唱“来时未带(依么郎当)凉风扇(呀么郎当),角开衣襟(嗨嗨依哟嗨嗨呀哟)扇风凉(依么郎当)……”

她通过水袖摆动做摇扇的动作,结合眼神和面部表情,真的给人清风徐来的感觉。严凤英与王少舫去世后,这出小戏已是人亡艺绝,没有人把这出戏好端端学下来、传下去,虽然有录音资料,但配像就难了,因为这出戏表演有一定难度,没有扎实的功底是演不好的。《打猪草》是严凤英的杰作之一,舞蹈动作由王少舫编排,唱腔王兆乾同志作了润色。再加上严凤英能歌善舞,是这出戏成为美丽的田园牧歌广为流传的主要原因。剧的结尾,严凤英加上道白:“小毛儿来,我妈不在家,我打三个鸡蛋泡一碗炒米给你吃哟!”既符合农村姑娘的性格,又为这个戏划上一个完美句号。

严凤英从艺不过二十多年,演了现代大戏6个,历史与传统戏11个,传统小戏和折子戏11个,还多次看她与黄梅戏丑角王正昌演出过《三字经》。这个戏写的是一对夫妻重逢的情趣,唱腔中有“绕口令”,并将《三字经》与《论语》中的部分词语嵌在快板对唱中,这样的对唱有四百二十多句,要唱到哪里做到哪里,节奏相当快,演员十分吃力,严凤英就是有坚韧精神把这个戏学下来加以传唱。

严凤英的一生,是为黄梅戏奋斗的一生。除了早期女演员胡普伢之外,在她同时代的女演员丁翠娥、阮银芝、桂月娥、张胜英、陈金香(在太湖、宿松一带很有名气)等艺人中,她是佼佼者。安徽黄梅戏不过一百三四十年的历史,严凤英无疑是这段历史上最璀璨的明珠。

原载《黄梅戏艺术》2000年第4期

本文由郑老亲自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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