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活动极为贫乏的年代,山歌和黄梅戏是村民们娱乐的主要方式。那时候,村民们劳动的时间特别长,天一亮,队长就在村中吹起了口哨,分配工种,直到太阳西斜才可以回家歇息;劳动强度大,没有机械,开山碎石都要靠人工的方式完成。收工时,村民们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可一吃过晚饭,洗过澡,村民们的劲头又来了,三五成群地聚到了一起,或听故事大王谈古论今,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诸葛亮的空城计,无所不包;或携着笛子、胡琴,唱起老套的革命歌曲,唱得最多的还是山歌和黄梅戏,咿咿呀呀,那种热情,决不亚于现在的小歌迷对流行歌曲的喜爱。在村中走一走,很少看到有闷坐在家的。娱乐无处不在,物质的匮乏阻挡不了对精神生活的追求。
母亲是黄梅戏最忠实的“粉丝”。没有出嫁之前,是村里戏班子的女主角,秦香莲、柳凤英都演过,她的嗓音不是特别的好,但领悟能力强,整本的台词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记熟,舞台的把握能力也比较好,不会出现冷场的事情,妆相也能让人接受,因而很受乡民们的欢迎。出嫁以后,也还经常回到原来的戏班子帮人救场。现在,母亲已过耄耋之年,但只要说起年轻时的荣耀,就会露出舒心的笑,说一些陈麻烂谷子的事给我听,不听都不行。电视上放起了黄梅戏,母亲会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心一意地坐在沙发上看起了黄梅戏,兴味十足,还喋喋不休地作着评论,说以前的腔调如何如何,时而也跟着音乐哼几句,仿佛她才是黄梅戏真正的大家。有时,幼子会抢她手中的遥控器,她总是气恼的把遥控器丢到一边,大骂孩子的不是。坐在旁边,我也无可奈何,只好让他们奶孙俩吵个不休。
父亲上过几年私塾,是家乡的“秀才”。在乡里,文盲比较多,但他们对文化仿佛有一种本能的敬畏之心,事实上,他确实也有许多用得着的地方。尤其是村里的戏班子,少了他还真的不行,父亲略懂些音律,对一些黄梅戏腔调根据演员的实际情况做了一些改动。有的演员不认识字,还要一字一句的教,在唱法上也要作些指导。父亲和黄梅戏大师严风英她们的年龄相仿,他还常常回忆严凤英当年到我们这里来演出的一些情形。在家里,父亲和母亲唱黄梅戏一唱就唱到了深夜,还常常就戏里的情节、戏文的唱法争论不休。
文革期间,样板戏取代了黄梅戏,黄梅戏成了毒草进了牢狱,样板戏一枝独秀,占据了农村的文化阵地,这可给黄梅戏的戏迷们不小的打击。于是,山歌悄悄地在村民们当中流行开来,山歌是不受限制的。有些山歌是流传下来的,而有些完全是村民们的独创,结合了当时的社会现象,切中要害,有的嘲弄,有的颂扬,有的表达了村民们的理想,妇女和男人都唱,无拘无束,在地里锄草和耘田的时候唱得最多,调子悠长而婉转,坐下休息的时候,他们唱得更来劲了,加上了一些搞笑的成分,一边唱,一边做着一些简单的舞蹈动作,仿佛是一阵凉风,吹去了身上黏黏的疲劳。
茶季的时候,层层梯田上,更是山歌不断,“这边唱来那边和”,虽然歌里没有刘三姐的智慧,却充满了激情和灵感,他们百灵鸟似的歌喉影响了整整一代人。至今,我对山歌的音调还有些记忆,只不过不能把它还原出来,很可惜。
随着时代的变迁,物质的丰富,电视机、音响走进了千家万户,爱唱山歌和黄梅戏的人也是老的老了,走的走了,走进村庄,除了人家门洞里飘出亢奋的流行音乐外,难以听到山歌和黄梅戏那带着家乡味的旋律了。尤其是山歌,大都即兴为之,口口相传,没有多少人能把当时的歌词记录下来,这是一件遗憾的事。当这些山歌和黄梅戏渐行渐远的时候,我也有些失落,尤其是母亲,和一些老人说话的时候,老是触到山歌和黄梅戏的话题,这是他们那一代人永恒不变的精神情结,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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