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吟》是望江县黄梅戏剧团最近推出的一台新戏。这台戏和前两年陆续推出的《阿珍》、《鸳鸯壶》一样,在继续坚守传统戏曲精神的同时,更突出“抒情性”的美学特质。

《相知吟》改编自传统黄梅戏三十六本大戏之一的《锁阳城》。曾经是黄梅戏老艺人查文艳的代表剧目。原戏以叙事为主,兼具传奇。改编后的剧目在风格上有了很大改变。它的故事梗概是,参将赵广大娶了年轻貌美的老将张定边的女儿张玉霞,虽情场得意,但官场却郁郁不得志。张定边的死敌,马太师的儿子马金洛早就垂涎张玉霞的美色,只是碍于赵广大的本领,一直不能得手。为了达到占有张玉霞的目的,父子密谋,假授赵广大元帅之职,率孤军到前线御敌,结果被敌围困13年。赵广大刚走,马金洛就迫不及待的抢来张玉霞,烧死赵门一家。张玉霞为了不遭受马金洛的羞辱,自毁容颜。马金洛恼羞成怒,将张玉霞发到海螺墩看羊。张玉霞在海螺墩生下儿子天来,被砍柴人李老杠夫妻捡得并养大。13年后,小天来得知真相,偷会母亲,到外公处搬来救兵,不仅救出被围13载的父亲,而且惩处了恶人。但毁容后的张玉霞却不愿见丈夫,后被丈夫一片真情所感动,夫妻终于团圆。

严格地说,《相知吟》是一台悲剧。但是,中国戏曲的悲剧大多数有鲁迅先生所说的“光明的尾巴”,因此,真正意义上的和古希腊的悲剧、莎士比亚的悲剧相抗衡的极少。就连被外国人激赏的《赵氏孤儿》、《窦娥冤》也落了俗套,安了“光明的尾巴”。不过,有无“光明的尾巴”,都不影响其作为悲剧的感染力。因为,戏曲的审美在乎的是“过程”,只要在过程中展示了“美好的东西遭到毁灭”,那么,它就是悲剧。

古今中外的戏剧,悲剧的起因都是因为“美”。“美”成了罪恶的渊薮。悲剧的结果往往归结为“美”的过错。如《奥赛罗》、《卡门》、《苔丝》、《林冲夜奔》、《宋江杀惜》、《窦娥冤》等。黄梅戏《罗帕记》、《锁阳城》也可以归入其中。对于这个问题,不少专家做过研究。实际上,从悲剧的发生看,“美”是最无辜的,是人性“私欲”的“替罪羊”。社会学家认为,“女人因美获罪”是私有制的后果。因为,在私有制社会,女人没有独立人格,她们和金钱、财产一样附庸于男人,越是漂亮的女人男人越想占有。并且以占有为快乐,以不能占有为痛苦。美学家认为,这是因为审美的“排他性”决定的。我们经常看到有人把公园里盛开的花朵采摘回去,这就是“排他性”,把“漂亮的女人”据为己有和把鲜花据为己有其实质是一样的,只不过,在文明社会,有了法律的震慑,有了女人地位的提升,有了道德的约束,这样的事情才会越来越少。而在封建社会,在专制社会则很平常。导致林冲“夜奔梁山”的不也是因为高衙内看上了林冲的妻子林娘子吗?问题的关键是,女人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们并不是安于被占有,在被占有上有她们的选择性。当这种占有不是发在于她们内心,就会出现抗争。抗争的结果只能有两种,自杀或者被杀。但《相知吟》给了我们第三种答案,自毁美貌,苟且偷生。这是这台戏的震撼力所在,也是张玉霞这一人物的闪光点所在。一个失去美貌的女人要想活下去有多么艰难,但张玉霞活下来了。一是为了她腹中的婴儿,这是强大的母爱,二是远在边关生死未卜的丈夫,这是伟大的“爱情”。可以说,是爱给了她如此巨大的力量。然而,当她所期望的一切都变成现实,她却为失去的美貌而悲伤、而痛苦,她想见却又怕面对自己苦苦等待的人。我们也为她叹息,在咀咒那些毁灭美的罪恶的同时,对张玉霞洒一捧悲悯热泪。

我认为,《相知吟》的成功在于一个“情”字。全剧以《诗经》“上邪”相贯穿。“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而这种情感又是通过“张玉霞”这一人物形象来集中表达的。这就不得不说说青年演员童玲红在《相知吟》中的表演了。

从《阿珍》、《鸳鸯壶》、再到《相知吟》,童玲红是一个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三台戏如同三个路标,既串起了她成长的轨迹,也指明了她未来的方向。可以这样说,《相知吟》的成功,非常得力于童玲红以精湛的表演完成了“张玉霞”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

戏曲是以人物形象来反映生活的。戏曲创作,是以人物为起点,又以人物形象为归宿。塑造人物就是塑造性格。理想的戏曲人物应该是一个丰满的、完整的、有机的统一体。即黑格尔所说的“真正的自由的个性,如理想所要求的,却不仅要显现为普遍性,而且要显现为具体的特殊性,显现为原来各自独立的这两个方面的完整的调解和互相渗透,这就形成完整的性格。”(《美学》第一卷)童玲红在舞台上充分调动了各种戏曲表现手段,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既不是林娘子,也不是赵二娘,既不是苔丝也不是卡门,是一个仅属于“张玉霞”的舞台人物来。

童玲红在舞台上表现最为突出的应该是唱腔。她不仅继承了自身原有的朴实、清新、圆润、甜美的嗓音特点,还令人欣喜的听到她大胆吸收了“龙腔”的演唱技巧和精髓,为我们展示了“龙腔”的魅力。“龙腔”是望江县黄梅戏老艺人龙昆玉独创的黄梅戏唱腔流派,最擅长演悲剧,其代表剧目《英台描药》影响广远,至今仍是黄梅戏的保留剧目。尤其是其中的“描药方”一段,后来被衔化为黄梅戏的“阴司腔”。前几年,我还在望江县鸦滩镇文化站听过80多岁的老艺人帅根元唱过,在场者无不落泪。“龙腔”的最大特点是不刻意追求发声技巧,而是以情带声,情到声到,如同利剑,直指人心。正当我暗自惋惜“龙腔”失传时,听到了童玲红的演唱,心中十分欣慰。童玲红演唱的“龙腔”颇得真传,尤其是在“海螺墩”产子后那段“阴司腔”同样打动了现场观众,很多人为之落泪。她唱道:“儿呀,我苦命的儿呀,黄连树上挂苦胆,断肠藤上结伤心。别人得子喜盈门,我儿出世啊,我的愁苦比海深———”,的确如利剑,让人肝肠寸断。

给人印象较为深刻的还有童玲红的眼神。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见眼睛对于人的重要。作为优秀戏曲演员,一定得让眼睛说话。清人黄在《宝山集八则》中云:“有意有情,一腔神气两眼灵。”说的就是戏曲演员的眼神。一般来说,观众并不在意演员眼睛看到什么,而是非常在意在演员的眼睛看到什么。因此,好演员眼睛必须会说话。童玲红非常会用眼睛说话。第一场夫妻合唱《上邪》时,我们从她眼睛看到了爱情的甜蜜,“毁容”一场我们从她眼睛看到了愤怒、看到了抗争、看到了活下来的勇气和决心。“产子”一场我们不仅看到了神圣的母爱,还看到了希望,最后一场,夫妻团聚,我们看到了激动、不安、苦恼、伤心,甚至是绝望。会说话的眼神加上悲悯、真切的唱腔,让观众感动,并为之沉醉。这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含情而能达”的境界。

当然,除了童玲红,满台演员的表演都很出彩。如何东、汪文华、龙妮等都有上乘的表演。我们期待着望江县剧团能更多的带给我们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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