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起几落,最终用死亡捍卫了尊严,彼时,舞台上一片黑暗,一条白色的纱巾飘落,宛如大师轻舞的灵魂……她却没有这样的离去,我依然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动情地演唱,演唱,将自己化在了角色里,那一刻,我听见了一朵纯美小花在她心底怒放的声音。
岁月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一些过往在不经意中流逝,一些记忆却也在不经意间深深镌刻于心底。
我拎着暖水瓶呆住了
“三年日月浓如酒,乡中人好水也甜……”那年,我第一次听到了严凤英大师的演唱,随着广播缓缓流淌过来,播放的音响效果并不好,大师的声音却如泣如诉、如琢如磨、真挚敦厚,拎着暖水瓶打水的我呆住了……这个画面至今我无法忘记,而这个画面也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那一年我18岁。黄梅戏突如其来地走进了我的人生,融入到了我的血液里。也许有很多东西是注定的,无法改变的,就像我无法舍弃黄梅戏一样,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线牢牢地将我系在黄梅戏上,是她带着我飞翔,飞进了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
在那个物资相对贫乏的时代,我省吃俭用,买来磁带和录音机,将严凤英大师的唱腔反复听,反复唱,逐字逐句地模仿,直到惟妙惟肖,我以此为乐,不知疲倦。有一天,突然发觉身边有人叫我“小严凤英”,这样的褒扬让我在骄傲之余,有些不安,我竟然不经意间成了大师的“弟子”,而我,却从未与大师谋面。
舞台上,灯光中,我邂逅过为救李郎离家远的冯素珍,感悟过神仙岁月不爱的七仙女,对话过询问清溪欢唱水的织女,融入过一见罗帕痛在心的陈赛金内心世界,舞台的方寸之间在我的面前放大、放大……在这里,我感受到另一片天地。直到有一天,有朋友跟我说,其实你应该在舞台上演绎严凤英大师生平,塑造大师,你和大师的性格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我虽然不是很认同自己的性格和大师有多么的相像,但这一提议的确让我心中一动,我想这应该也是很多黄梅戏演员的梦想吧!
2005年,这个梦想正式起步,经过许多波折,我找到了曹其敬老师以及最初的那些创作《严凤英》这个戏的同仁,这是我离开原创黄梅戏舞台剧17年后的回归。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黄梅戏啊!
为此,我专程带着我的团队赶往安徽,赶往安庆。
一路寻觅,我慢慢看懂严凤英老师。她要强,也正因为要强,才有她执着的追求,成为大师。她活泼,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喜爱运动,打球游泳,还组织七仙女球队参加比赛;她现代,在那个年代,敢做,敢当,不畏惧所谓传统观念,不畏惧他人言论,在情感的处理方式上,和今天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要超前。她刚烈,宁折不弯,这在她还年轻时就显现,被抢占后不让唱戏,她吞金,动乱年代,不让唱戏,她宁可去死。在大师心里,信念、追求、唱戏,比生命重要。
连夜读完大师内心独白
大师的人生是坎坷而艰辛的,站在她的雕塑前的我,有种无言的酸楚,不禁湿了眼眶。感谢大师的儿子王小亚将大师的日记送给了我,我几乎是连夜读完大师的内心独白,那一行行亲笔写下的字句更让我看见她的率真。她字写得好漂亮,不像读书很少的女人。正像她不认识曲谱,一样可以唱出传世的歌声。一直以来我跟着大师的录音录像学习着大师的身段、唱腔,这些字句似乎让我寻找到了那些唱腔的根源。
《严凤英》的戏一点一点地成型,大师的形象在我的面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6月24日,《严凤英》首演在北京拉开帷幕。我走进了灯光幻影交织的世界里,我由吴琼转换成了大师,那一切对于我来说是真实的,“情丝难断几十载,飘飘荡荡我又来……”我激动地唱出这句唱词,难以平复内心的颤抖。这是严凤英的心声?还是我吴琼的心声?那一刻,我无法辨别……我极力压抑着我怦怦的心跳,我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我是踩着大师的脚步走出来的啊!
“回家多好啊,唱黄梅调多好啊!”舞台上,19岁的严凤英在离开南京前夕,激动而期盼地说出这句台词来,每次这句简短的台词都让我眼眶湿润。我常常也会问自己,为什么这些台词总会触动内心深处,我也很难回答。“满山杜鹃着红袄,遍地禾苗铺翠袍。”那是怎样的一派景象,那是有生命力的,是有神的,是大师的根。
舞台中,大师憔悴苍凉的人生掩映在了精致清新的黄梅调中,经历了几起几落,大师用死亡来捍卫自己的尊严与追求,舞台上一片黑暗,一条白色的纱巾飘落,宛如大师轻盈的灵魂。后台的我,每次到了这个时候,都哽咽无语,泪流满面,动荡时代的洪流淹没了一切,而她却并没有这样的离去,我们依然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将自己的一切化在了她所演绎的故事中、塑造的人物里,用短短38个春夏秋冬创造了一个永恒。我想我是领悟到了,大师的表演和演唱是她心底开出的花,淡雅而芬芳,只要用心唱,这朵小花将永不凋谢。
岁月可以带走很多东西,比如再过两天我们《严凤英》在国家大剧院的首演,很快,即将到来的演出又将成为过去,但有些东西是永远带走不了的,尘封岁月,也仅仅是尘封,将尘土扫开,那些过往、那些历史还是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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