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的高度——观黄梅戏版《雷雨》

《雷雨》运用西文戏剧结构理论的“三一律”，被认为是中国现代戏曲成熟的标志。虽然曹禺写成时才二十多岁，却成为中国现代戏剧成熟的标志，自然也成为中国现代戏剧的经典。无论是话剧、电影还是其它戏曲，《雷雨》已经被无数艺术家演绎了数不清的版本。

黄梅戏的《雷雨》，还真让人捏了把汗。说实话，中国观众一直是喜欢黄梅戏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几乎人人都能唱上几句，黄梅戏，作为安徽湖北交界的大别山区一个小小地方剧种，能够跻身中国五大戏曲，已经是有相当不错的成绩了。然而黄梅戏给人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她的阴柔之美－－美仑美奂的唱腔，宛然瑶台的意境，即使是董永和牛郎，也以美的形象展示生活的阳光。

《雷雨》却是一个充满矛盾冲突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全都在中寻求生的所机。这样阴郁、痛苦、扭曲、挣扎的故事与“美若天仙”的“黄梅戏”能融合到一起吗？

抱着试探的心理，走时十艺节黄梅版的《雷雨》剧场。开场就让人眼前一亮。八扇镂空木雕白大门，分立在舞台的两边，加上背景高悬“四代龙恩”匾额，俨然是徽式建筑高墙封闭的天井。森严、肃穆仍然透中唯美的意境。徽式建筑向来为人所称道，青砖门罩，石雕漏窗，木雕楹柱不露声色地营造了徽式宅居精美、典雅。

周萍站在舞台中间，仰望着天空飘落的一片落叶，这个象征意义极强的画面，瞬间就抓住了观众的心。堪称世纪经典的《雷雨》，在一代代舞台艺术家的演绎当中，曾不不同的重点。有的以鲁大海作为重点，突出工人阶级强大的生命活力；有的以繁漪为重点，突对令人窒息的旧制度的反抗精神；也有以周冲和四凤为重点，突出新一代的鲜活的生命如阳光一般穿透雷雨的世界……黄梅版《雷雨》以周萍为集中刻画的人物，剪掉了鲁大海这个时代特征鲜明的人物，使得故事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生长，而不必局限于特定的时空。

两个家庭七个人物在短短一天之内发生的故事，却牵扯了三十年的恩怨情仇。在以往的《雷雨》当中，周萍是一个懦弱的失败者，虽然他也向往自由，却无力反抗。而黄梅版《雷雨》，周萍在压抑和退败中，已经产生的抗争的力量，虽然不改曹禺先生原著，周萍没能冲破缚在他身上的宿命，还是在故事的结尾时开枪自杀，然而，他的死，已经具有了绝望中的抗争精神。

狭小的舞台上突现了伦常的矛盾，人性的挣扎，在种种剧烈的冲突中完成了人物的塑造，其实悲剧早已潜伏在每一句台词，每一个伏笔中，只是到最后时分才终于爆发出来，化作一场倾盆雷雨，无比强烈的震撼了每个人的灵魂。

然而在所有的冲突全部展现出来之后，四凤死了，周冲也死了，所有的人物内心都在剧烈的冲突中撕裂，观众的情绪也达到了最高潮，本以为可以结束了，灰暗的灯光下，周萍却再次从雕花木隔门中走了进来。这个时候，我真替他捏把汗，如此高涨的情绪中，周萍还敢出来，如何镇得住满场观众喷薄欲发的激烈情感？

周萍的扮演者，中国戏剧梅奖得主，安徽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蒋建国缓缓地立在舞台中间，一个大的停顿，缓缓说道：“他们都死了，可我还活着！为什么不让我飞出去。”蒋建国撑住，他的凝重的表演，把人物的内心深刻地展示出来，也把观众带入更深沉的反思当中。

过去总以为黄梅戏最大的特别是唯美，蒋建国却说，黄梅戏最大的特点是善长对人物的刻画。此言不虚，黄梅版《雷雨》当中，每个人物都变得可爱起来。顾随说《阿Q正传》，“阿Q是典型人物，并且其中所有的人无一不是阿Q式的，小D，王胡，赵大爷，赵白眼，赵司晨，邹七嫂，吴妈，酒店主人……无一不是。真是聚而为一，集中于阿Q，散而为无数，分手为全传中的任何人物。”黄梅版的《雷雨》中周萍的挣扎，其实也可以散而为每一个人物的挣扎，进而打动了每一个观众，随之起伏，内心也有着同样的挣扎。

七个人物配合如此默契，黄梅版《雷雨》中，黄新德演绎的周朴园，拿捏得恰到好处，以前印象中伪善、阴险的周朴园却因可爱也平添了几分可怜、可悲、可叹。繁漪更引人共鸣，这个因孤寂而压抑，因压抑而生爱，因爱而恨，而疯狂的女人，在吴亚玲的演绎当中具有更美，更淋漓尽致的舒展。何云扮演的四凤和周珊扮演的周冲，以青春、爱情，让人看到深宅大院锁不住的阳光。胡玉洁扮演的鲁妈，在高洁与痛苦之中，仍不失唯美的表现。鲁贵是舞台上唯一一位扁形人物，却在徐世银扮演中平添许多的生趣与幽默。能把一个“没心”的人展现得活灵活现，也颇见功力了。

《雷雨》不愧是经典，经过多少代舞台艺术家的演绎，仍然具有无限的艺术空间。意境深远的舞台布景，震憾人心的音乐效果，为黄梅版《雷雨》增添了荡气回肠的舞台效果。黄梅版《雷雨》中的七个人物，在两个小时的表演当中，可以说打磨得珠圆玉润，感谢黄梅版《雷雨》的所有演职人员，为观众奉献了一台精致而酣畅淋漓大戏，也让观众重新认识了《雷雨》这个故事，重新认识了曹禺，重新认识了人性。也让我们看到黄梅戏的高度，可以完美演绎大师经曲之作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