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追求 矢志不渝
丁是娥
学艺第一步

“丁是娥”是我师父丁婉娥给我区的艺名。我9岁开始用这个名字,度过了50年的沪剧生涯。我本姓潘,祖籍浙江湖州,1923年出生于上海虹口虬江桥。旧社会重男轻女,所以对我这个头生女儿,父母亲既喜欢又不喜欢,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小名叫银男。“银”和“引”谐音,希望在我之后,能“引出”一个弟弟来。

我阿爷(湖州人对父亲的称呼)和姆妈都在湖丝栈里打工,阿爷跑车间,姆妈是 丝的“湖丝阿姐”。姆妈每天“鸟叫做到鬼叫”,天不亮就上工,晚上漆黑才回家,家里无人照管孩子,我每天被带到湖丝栈去,那个简陋、潮湿的车肚,就是我的“摇篮”、“托儿所”和“儿童乐园”。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六岁开始就在家里领弟弟和妹妹。那时,我家附近,有“敲白地”的流浪艺人和卖洋线团的人唱小曲招徕顾客,我没有玩具,就去听这些人唱小调。他们唱的两个小调:《手扶栏杆》和《哭七七》,让我听会了,无论干什么家务活,我都翻来覆去地学唱着,还模仿着江湖艺人的表情动作,引得邻居们咯咯地笑。

我家附近有个戏班子,我每次到老虎灶泡开水总要经过,一听见锣鼓响,我的脚好象被钉住了,总要站着听一会儿。有一次,我大胆地恳求一位陌生的叔叔带我进去。这是我第一次看戏,看的是苏北盐城戏《三请樊梨花》,我好象一下子走进了万花筒,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戏散后,我跑到戏班子里去央求:“我也要来唱戏,我也要来唱戏!”有个艺人仔细地端详我,说“五官蛮端正,唱唱看”,我就放声唱了《手扶栏杆》和《哭七七》,另一个艺人拍拍我的脑袋:“小姑娘,唱戏苦哇,回去问问你家大人肯不肯?”回到家里,我哭着闹着要姆妈答应让我去唱戏。我姆妈从来不生孩子的气,可这次听了,气得脸也发青,她说:“唱戏的来世不能投人身”,坚决不让我去。还有一次,我的远房亲戚金东生带我到闸北山阳楼(茶楼)去看申曲《白兔记》,丁婉娥演李三娘。本地人看本地戏,特别亲切,唱腔和我哼的那两个小曲差不多,我开心煞了,就此迷上了申曲,缠住金东生,要他带我去见丁婉娥(金是丁的近亲)。可是,姆妈不答应,还是那句老话:“唱戏的来世不能投人身!”

1932年深秋,我姆妈死于“猢狲痨”(即骨痨)。无钱成殓,阿爷要把我送给一户人家做童养媳,以便得到对方的帮助。我哭得死去活来,嘶喊着“我要唱戏,我要唱戏,不去做童养媳”,多亏我好心的姑母拿出50块大洋,对阿爷说:“这个小囡归我,我做主,让伊去学戏!”姑妈终于帮我实现了心愿。1933年旧历年初三,我九岁多一点,由阿爷领着,到丁婉娥老师家去拜师学艺。按旧俗拜师要交拜师金,但我家一贫如洗,再加上阿爷要带弟弟、妹妹回乡谋生,急需了清债务和筹集盘缠,所以拜师那天,分文未花,反而因为与丁家多少沾一点亲,看在金东生的份上,由丁老师接济我阿爷80元,给我立了八年“关书”。后来,我阿爷生活困难,又向丁老师借钱,因此延长“关书”有效期,在老师家学艺帮师共九年。拜师以后,老师为我起艺名叫丁是娥。她向我解释说:“去这个名字有两层意思,一、侬是我的娥;二是申曲界有个唱出名的,叫孙是娥,可惜死得早,希望侬像伊,将来挂霓虹灯牌子。”

艰苦的学艺

我学艺的第一课是练敲板(俗称敲老郎板),丁老师在我手腕上放一根筷子,敲板时筷子不准掉下来,否则就要受处罚。开始先敲慢板,自然难免掉筷子,小心地练,尽量少掉,后来逐渐不掉了,还可以边走便敲。我因此有点自满起来,丁老师发现我不刻苦,马上叫我练快板。一敲快板便乱了套,筷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我心乱如麻,几乎丧失信心。丁老师毫不放松,逼着我往下练,后来,我才明白,这实际上是在训练演员的节奏感,训练演员在变化多端的情况下,持之以恒,乱中持稳的基本功。有人说我的节奏感比较强 ,看来和敲板训练不无关系。

有一次,我和丁老师同台演出《女看灯》,她演嫂嫂,我演小姑。这出戏里嫂嫂的唱很重,而小姑只有几句话。每当嫂嫂唱了一大段,小姑才问一句:“嫂嫂啊,后来哪能啦?”无非让对方有个喘息的机会。我当时已经会唱一点戏了,扮演这一角色,自以为不在话下,把它当成“休息戏”来演。丁老师光火了,当台责问:“侬嘴巴里含橄榄啦?为啥吐字勿清爽?”观众看了哈哈大笑。这件事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从此我再也不敢唱无心戏,不敢含糊其词,特别注意吐字清晰。

申曲艺人很苦,老师日夜两场演出,有时夜戏散场后,还要唱堂会,很难有固定的教学时间授艺课徒,只能抽空教。我们这些孩子也很忙,一清早起床,买菜,倒马桶,收拾房间,洗衣裳;下午和晚上要到公司场子 去敲阳档,唱开篇,还要前后扮演几个小角色,空下来再敲板;有堂会时,必须跟着去唱;在后台,要帮老先生买香烟、端馄饨、泡开水等,根本没有固定的练功时间,非抓紧自学不可。那时我一有机会就立在台角上看戏,硬记动作,默背台词。我又抓紧劳动时间练习。比如,洗碗时,我就把抹布当手绢,一边洗碗一边练;拿起扫帚,我边走台步便扫地;上扶梯时,把戏里虚拟的上楼动作揉进去。干活时,嘴闲着,正是练唱的好机会。又一次,我走在马路上背诵《双珠凤》的题诗答对,背得出神,竟撞到 电线杆上去了。如果说我背台词比较快,就是这样傻练出来到。我从来没有上过学,不识字。因此,暗暗下定决心,要识字。怎样识字呢,穷孩子也有穷办法。老艺人经常差我去买香烟,香烟盒上不是有字吗?我记住有个女人头像的叫“美丽牌香烟”,有个强盗持刀的叫“老刀牌香烟”,有只老鼠的叫“金属牌香烟”,有个城楼的叫“前门牌香烟”------买好香烟,在路上看一遍,默记在心。还把人家丢在地上的空烟盒捡起来,慢慢复习。每认识一个字,就用手指在手心里反复比划。会写了又怕日后忘掉,听人家说最好记在心里,就试着这样做。那时我不知道人的心脏在哪个部位,见人家把胃痛叫做“心里痛”,以为胃部就是心窝,所以,每学会写一个字,就用手指在胃部虔诚地划上这个字,以为这样一来,就永远铭记在心了。现在说出来很可笑,然而我当初就是这样学字的。

小演员的辛酸泪

1934年11月28日,上海成立了“申曲歌剧研究会”,1935年元旦在《申声月刊》创刊号上发表了“申曲歌剧研究会”395人的会员名单。由于丁婉娥老师的推荐,我也报名参加了。于是,我这个11岁的小学徒,居然也和当时著名演员并列在会员名单之中。这个名单里有老少几辈的申曲演员,包括几大申曲社的台柱,如“文月社”的筱文滨、筱月珍、凌爱珍,“施家班”的施春轩、施文韵、施春娥,“新雅社”的王筱新、王雅琴,“云子社”的刘子云、姚素珍,“福英社”的石根福、石美英、石筱英,还有赵春芳、解洪元等。他们都比我资格老,在会员当中,我年龄最小。

自从申曲界演员名单公布后,许多班社都知道丁老师家里有小艺徒,便时常来借去参加演出。丁老师培养演员不主张关在一个戏班里,认为“放出去的鸽子飞得远”,所以,她也希望我出去闯荡江湖。我曾客串许多戏班,有时去10天,用我们行话叫做“唱一排”,借出去5天,就是“唱半排”。我还被江湖戏班带去跑码头,到杭、嘉、湖和苏、常、锡一带的集镇上演出。最初跑码头,叫我演 童子武侠戏,饰演童子生或童旦。后来江湖戏班发现演苦戏有额外收入,就让我尝试演悲旦。有一回我扮演折子戏 《剪发卖发》中的悲旦赵五娘,披麻戴孝出场,“剪下青丝发一缕,卖发殡殓公婆身”,但是饥荒之年,“手拿青丝无人要”,只得“屈膝忙跪尘埃地,乞求施舍棺材银”。演唱到此时, 我很自然想起当年姆妈停尸无钱入棺的情景,不禁悲从中来,假戏真做,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引得观众席里飞来许多铜板。好心的观众把铜板丢到我身边。但是,那些嬉皮笑脸的“歪戴帽子”,却存心扔个把臭钱来耍弄我,还油腔滑调叫嚷:“爷叔赏侬一把铜板,快点磕几个响头!”台下有的家伙把两个铜板用茶水一蘸,合成湿漉漉的“双铜板”,投掷到我的脸上,我害怕眼珠被打瞎,又不敢用手捂住双眼,因为班主说过:“招财进宝的辰光,勿准得罪财神菩萨。”只好用双手在眼前左右晃动,略为挡一挡。但是这个动作看起来有点象摇手,观众席里怪话有来了:“铜板勿要了是伐 ?”我只得把手放下来,任凭铜板砸来,我疼痛难忍,却还向他们“四跪八拜”表示谢忱。地痞们竟然哈哈大笑,说“真有趣,赵五娘变成花脸哉。”旧社会,班主利用一个11岁孩子的眼泪赚钱,地痞们 拿一个11岁孩子的眼泪寻开心,这就是我这个“申曲歌剧研究会”会员的遭遇。记得研究会成立时 ,梅兰芳先生曾题了“移风易俗”四个字,然而,在旧中国,良好的祝愿是难以实现的。

在儿童申曲班和文滨剧团

儿童申曲班,是丁老师1936年春夏之交组织的一个 小囡班,全称“婉社儿童申曲班”。这是解放前沪剧界唯一的小囡班,目的是为了让儿童演员能在一起学戏和演戏。班里共有20来个孩子,男女各半。女孩子有汪秀英、杨飞飞、筱爱琴、丁亦娥、丁贞娥、丁幼娥、丁又娥、丁月娥、丁是娥等,男孩子有朱介生、朱解生、小福田、小秋秋、小鹤轩、王春松、吴旭文、小阿顺、许龙龙等。因为这个班的成员都是小囡,丁老师就将每个孩子的艺名都冠以“小小”两字,比如我的艺名就叫小小婉娥。班里聘请了吴锡山、严福田等老师教戏,吴老师教唱,严老师会武功,就教一些简单的身段动作。记得学过的戏有《十教训》、《夺沙头》、(《练拳头》)、《五更乱梦》、《火烧百花台》、《卖妹成亲》、《蓝衫记》等。丁老师还要求每个孩子都要学会一两件乐器演奏,我学的是胡琴。儿童申曲班以演戏为主。那时我们每天得赶两场,下午在永安公司楼上演日场,晚上到大世界共和厅唱夜场。后来,大世界的老板发现我们这些孩子能够使他多赚钱,就不让去永安公司,日夜两场都包在那里。1937年秋,大世界遭轰炸,我们不得不停演,各自回家。后来,重新聚在一起,也只能唱堂会或到曹家渡一带的小场子里演出。1938年初秋,儿童申曲班终因难以维持而解散。

儿童申曲班解散后,我进了文滨剧团,那时我15岁,尚未满师。文滨剧团是申曲界的大剧团,筱月珍是团里最主要的女演员,也是当时申曲界的一代名伶。她的唱腔自成一派,被称为“刚派”,观众形容她的唱腔象“檀香橄榄”——呱啦松脆又有回味。她不但唱得好,说白和表演也很讲究。旧社会梨园界有一句俗语:“男子三十杨柳青,女子三十半世人。”筱月珍当时已是中年,但是她在台上一唱,台下静得连吃瓜子的声音也没有。我对她真是羡慕,就去请教她怎样才能吸引观众?筱月珍回答得很妙:“即使做七客一过路,也要想办法让看戏的人坐得住,立得牢,记得侬。”她所说的“七客一过路”就是扮演群众角色。筱月珍的话是经验之谈。如果演小角色能吸引观众或者 能在无戏中演出戏来,那就表明这个演员有潜力,将来当主角压得住台,稳得住观众。有一次,我扮演过路人穿台而过的角色,这本是“一溜演员” 的“弄堂戏”。正要上场的时候,后台司幕叫我“噜吞噜吞”。这是申曲的行话 ,同京剧里的“马后”是一个意思 ,就是叫演员临时在台上 加些表演动作和说白、唱段,以拖延时间。因为那时观众习惯于看长达4小时的戏,戏不够长,或者某演员误了场,就要前面出场的人拖延时间。这无疑是考验,看你即兴表演的能力如何,看你有没有临时加唱的本领。我学过一些传统剧目,也唱过幕表戏,自以为能够应付,所以一听说“噜吞噜吞”,喜出望外,以为显本领的机会到了,时来运转就在今朝!但是,我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结果观众既没有鼓掌,也没有喝彩,反而招来一阵哄笑。下了台筱月珍对我笑了笑,说了一句原谅的话:“做过路人也满吃力。”通过这次现场“考核”,我才明白演好群众角色也不容易。人家著名演员在台上临时应急不露痕迹,即兴唱词滔滔不绝,而我呢,想要 一鸣惊人,结果唱了不到20句就慌忙下台。这使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基本功还差得远,必须继续苦练。

40年代初,文滨剧团的角儿多,我在剧团里还不是个出名的演员,空闲的时间比较多,因为我的业余生活相当丰富。我爱好电影和话剧,对游泳、骑车也有浓厚的兴趣,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看电影。那时,美国电影充斥上海,我有空必看。尤其对传奇片《居里夫人》感兴趣,先后看了七遍。我七看《居里夫人》,不仅是为了欣赏,而是想从中吸取点有用的东西。扮演居里夫人的葛丽亚嘉逊的表演,我至今仍留有清晰的印象。嘉逊的表演使我懂得运用眼神对一个演员的重要性。七看《居里夫人》,确实使我受益匪浅。

成名戏《女单帮》

1942年大年初三,我满师了。这对一个学艺者来说,是件了不起的喜事。自从1933年大年初三拜师以来,我在丁婉娥老师家学艺八年,帮师一年,度过了整整九个春秋。如今,我这个18岁的姑娘,总算能独立谋生,领取包银养家活口了。那天,我走出了丁老师的家门,迎着彻骨寒风踏进东方饭店(今上海工人文化宫)二楼的东方书场,作为由石筱英领衔的鸣英剧团的一员,正式登台献艺。初进山门,第一天就是日夜两场,日场演传统小戏,夜场演时装大戏。日场小戏,我唱的是传统剧目《九记十三卖》中的《卖桃子》,排在第三,最后由石筱英压轴。这在当时,对我是非常器重的了。可惜在台上没有唱好。唱不好“大炮戏”,对我这个初次登台的演员来说,该有多么伤心啊!

我在鸣英剧团,与石筱英一起演戏和生活,她的演唱艺术自然对我产生了影响。不久,我与她,还有赛筱英、杨飞飞结拜成四姐妹,石筱英年长,我们称她石大姐,我最小,她们叫我小妹子。一年之后我与凌爱珍、王雅琴、杨飞飞又结拜为四姊妹,我依然是小妹妹。同行之间结成姊妹关系,无非是希望大家互相提携,日后有所成就。1943年初,我进了施春轩老先生组织的施家班,在新都剧场(今上海市第一食品商店)演出。不久,汪秀英、顾月珍也进来了。当时,我们三个人都在20岁左右,编剧特地为我们编写了一出名为《三朵花》的新戏。由我们三个人扮演剧中三姐妹。我演的二姐是个堕落的女子,爱慕虚荣,好吃懒做,不安于室,最后离开丈夫,吸毒、讨饭,潦倒在垃圾桶边。我给角色设计了一个造型:身披破麻袋,两腿用稻草绑着旧报纸,满脸污垢,邋遢不堪。人家见我弄成这个样子,都笑我:“看你怎么跑得出去。”但我想,演戏首先要象,要真实,这样设计是有生活依据的。演出后,效果很好,赢得了同行和观众的赞许。班主施春轩老先生高兴地对我说:“阿是娥,接下来就挑你唱部重头戏!”这部戏就是《女单帮》。这是我满师后真正挑大梁的第一部,在戏中饰演主角舒丽娟。正是演了这出戏,我才为更多观众所熟悉和喜爱,可以说,《女单帮》是我的成名作。更出乎意料的是,《女单帮》一上演立刻成了沪剧舞台上的热门戏,轰动了上海滩。在我演完头本离开施家班,到其他剧团后,又成为这些剧团的看家戏,而且从头本一直演到六本。

《女单帮》这出戏写的是上海沦为“孤岛”后,日军和汉奸统制物资,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为求生存,不少人被迫走上跑单帮这条险路。剧中女主角舒丽娟的身世遭遇,是当时社会的缩影,生活在“孤岛”底层的上海老百姓,对这部戏多少触及时弊的戏,感到亲切,并对跑单帮者寄予深厚的同情。由于合乎时代潮流,顺乎民情民心,受到了广大观众的欢迎。

我主演《女单帮》以后,又在1947年和1948年上演的沪剧时装戏《铁骨红梅》、《白荷花》、《何处再觅返魂香》中担任主角。上演《铁骨红梅》和《何处再觅返魂香》时,田汉先生和安娥大姐来观看,田汉看了《铁骨红梅》后,连声说:“好极,好极!”还说:“人情戏很多,合乎情理,难怪能有这样多男女观众。”他特地撰写题为《沪剧第一课》的文章,刊在《新闻报》的“艺月”专栏里,对沪剧的改进大加赞赏,对我这个当时只有23岁的演员给予较高评价,从 表演、嗓音、扮相等方面,作了充分肯定。这些,我都愧不敢当。安娥也曾多次和我谈到沪剧时装戏问题,认为演《铁骨红梅》这类戏,要比一般古装戏更有意义。

沪剧界从30年代末到50年代初,曾编演了大量时装戏(俗称西装旗袍戏),据统计有250出左右,相当于沪剧老传统节目和清装古装戏的总和。沪剧时装戏的创作素材大致有五个方面:⑴根据当时社会上轰动一时的时事新闻编写,如《阮玲玉自杀》、《黄慧如与陆根荣》、《枪毙阎瑞生》;⑵剧作者根据自己熟悉的生活素材进行创作,如《碧落黄泉》、《妓女泪》、《叛逆女性》、《铁骨红梅》;⑶根据流行小说改编和从其它剧种移植,如《啼笑因缘》、《秋海棠》、《海上姐妹花》;⑷搬演话剧和电影,如《家》、《原野》、《上海屋檐下》、《骆驼祥子》、《雷雨》、《一幅流亡图》(即话剧《欢乐图》)、《恨海难填》(即电影《桃李劫》)、《八年里乱》、《天亮前后》;⑸外国作品沪剧化,如《乱世佳人》出自美国小说《飘》,《铁汉娇娃》及《银宫惨史》(又名《窃国盗嫂》)来自莎士比亚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和《哈姆雷特》,还有《魂断蓝桥》、《空谷兰》、《茶花女》等。则分别源于英、美、法等国的同名电影和小说。我自己也曾演过几出根据外国作品改编的戏,如根据英国话剧《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和《软体动物》改编的《和合结》、《寄生草》(两剧均有洪深先生译本,译名《少奶奶的扇子》、《寄生草》);根据意大利同名歌剧本移植的《蝴蝶夫人》。对于沪剧时装戏,我们应该花时间和精力去追根究源,更好地看清它的演化过程,检验他们是否接近原著,以便进一步择优整理这批剧目。如今,当年时装戏的改编者多数已经作古,演出者尚在人世,应该趁他们还健在,及时做好这项工作。

台下姐妹情 台上共竞争

抗战胜利前后,上海沪剧界孕育出了一批名角。演员出了名就要组班,这是戏曲界的一个普遍现象。我与解洪元、顾月珍就在这种情势下组织了“上艺沪剧团”。在组织上艺之前,沪剧人才主要集中于“文滨”、“施家”、“中艺”这三大剧团。如文滨剧团拥有筱文滨、筱月珍、王雅琴、凌爱珍、小筱月珍、王盘声、杨飞飞、和我等十多位名角,被称为沪剧界的“水泊梁山”。其它的班子虽有不少,但大多数是临时组合,缺少名角领衔,组织得快,散的也快。

1947年夏末秋初,我离开文滨剧团,解洪元、顾月珍也离开“中艺”,三人一起筹建了上艺沪剧团。一年之后,杨飞飞也脱离“文滨”,和赵春芳组建了正艺沪剧团;汪秀英则出了施家班,成立了英华沪剧团。这样,1942年我们结拜的四姐妹中,已经有三个人自行组团。那时候,石筱英的“中艺”在东方书场演出,杨飞飞的“正华”在龙门戏院,我们“上艺”在九星大戏院,三个场子离得较近。三个剧团都拥有几位名演员。可以说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在这种情况下,石筱英、杨飞飞和我,台下情同姐妹,台上互相竞争。这种竞争,集中反映在一块“客满”牌上。

客满,无论对剧场或对剧团来说,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此,戏开演之前,全团演职人员最关心的就是这块客满牌。关心自己的,也关心人家的,在这关心中包含着竞争。由于三姐妹三个剧团三只场子靠得很近,彼此更加关心。我们“上艺”就有专人负责这项差使,如果人家挂出了客满牌,而我们自己没有挂,全团上下都会惴惴不安;大家都挂了,但是人家先挂,我们后挂,也会引起全团议论纷纷。客满牌成了演出前测量后台情绪的温度表。现在回想起来,同行姐妹间这种竞争,对出戏出人应该说有一定的促进作用,但是当时不免带有浓厚的商业化色彩。

解放新天地 沪剧进首都

上海解放了。我们剧团首次排演出了来自解放区的歌剧《白毛女》,我担任喜儿一角。过去,我曾演过不少处在社会底层的各种类型的女性,但塑造一个苦大仇深的北方农村姑娘形象,却还是第一次。我不熟悉北方人的生活习俗,因此排练时往往不得要领。幸好驻在剧场附近的部队里,有一位炊事班长经常来看我们排戏,给予指点,使我们得益不少。有一次排练刚结束,他叫住我说:“你演的喜儿,上炕的动作太别扭。”说着,他走上舞台,轻快地跃上炕,双脚一盘,动作干净利索。我就跟着学。他指出我演的喜儿,气质上还有柔弱的痕迹,特别是喜儿逃出地主黄世仁家时,心怀愤怒,倔强、坚毅的味道还不够。他的启示,加深了我对人物性格的进一步理解。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还想念着这位老班长。

1952年秋天,剧团带了现代戏《罗汉钱》和《白毛女》,赴北京参加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沪剧是江南的地方戏,现在不仅过了长江,还到了我们久已向往的首都,大家喜出望外。在北京,我们还进中南海演出,毛主席、周总理、刘少奇同志看了我们的戏,都站起来为我们的演出鼓掌。过了几天,我再一次受到周总理的接见。他说,一个剧种要发展,就得多访问一些老艺人。你们要吸取与沪剧比较近的南方各种剧种的曲调,借以丰富自己。1953年2月3日,我们剧团改为国家剧团。1954年,我们参加了华东戏曲观摩大会,之后又带着《金黛莱》、《雷雨》到中南地区巡回演出。沪剧演出的天地更为广阔了。

但是,沪剧也走过一些弯路。1955年夏天,我们根据同名电影改编演出了《翠岗红旗》。当时观众反映不好,原因在于改编剧本时,强调大改革,忽视了沪剧的特点。戏开演后,观众议论说,戏演了快两场了,怎么还不唱沪剧?有的观众说,今天大概买错了票,这个剧团不是演沪剧的;也有的说票倒没买错,可能是自己走错了剧场。这些议论,象在我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心里很不好受。仔细冷静地分析,感到盲目地进行改革不行,观众不承认,必然要失败。

1959年,剧团排演新戏《海潮》,观众又请我们吃了“条头糕”,剧场里空空荡荡,观众屈指可数。这是一出工业题材的大戏,我扮演工程师。过去,我从没有同工程师接触过,对剧中人不熟悉,只能凭想当然来演人物,因此,受到了观众冷遇。这二次失败,给了我深刻教训。沪剧改革决不能离开原有的基础,沪剧作为一个地方剧种,应该首先现姓“沪”,失去这一特性就不成其为沪剧,也就难以为广大观众承认和喜欢。我们在1961 年对《翠岗红旗》作了加工修改,剧名改为《向五儿》,唱腔也根据剧种原有特色和戏曲化的要求,重新设计,保持和发展了沪剧唱腔优美抒情,地方气息浓郁的特点,演出后得到群众好评。其中向五儿“推磨”等选段,一直在群众中广为传唱,并且经常在电台的戏曲节目中播放。这以后,我主演了《鸡毛飞上天》、《朵朵红云》、《芦荡火种》等戏,由于我注意到必须熟悉剧中人,才能刻画剧中人,因此演出取得较好的效果。这中间,朱端钧先生为我们排演《星星之火》、《江姐》等剧目。朱端钧先生认真严肃,非常强调表演上的准确性。1962年,他为我们导演了根据意大利同名歌剧改编的《蝴蝶夫人》,真可以说是一次愉快的合作。我们还公演过根据同名剧《软体动物》改编的《寄生草》,开演后连续客满,但有的观众不理解,称之为“西装旗袍戏”。有一个朋友给我说:“是娥姐,听说你在一出西装旗袍戏里演资产阶级反面人物,没看戏之前,我替你惋惜。你塑造了几个正面形象,得过一等奖,尤其你入党以后,又当选了三八红旗手,为什么还要演西装旗袍戏呢?看了《寄生草》之后,我被说服了,你扮演的这种灵魂丑恶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完全绝迹,对今天的观众来说,仍然有某种启示。”60年代,周恩来总理和胡志明主席来上海,也观看了沪剧《寄生草》。看完戏后,他们上台和演员见面,总理对我说:“演得好。”市文化局的同志告诉我,总理看戏时说,我在怀仁堂看过丁是娥演的小飞蛾,她重视内心戏。唐文锦(《寄生草》中主角)比小飞蛾难演,但她演这个角色比小飞蛾演得好。总理对这出被贬为“西装旗袍戏”的沪剧充分肯定,使我甚为感动。

粉碎四人帮后,《鸡毛飞上天》里“教育虎荣”的唱段又在社会上传唱,我的演出任务接踵而至,如《甲午海战》里的金堂娘,《峥嵘岁月》里的吴大妈,《特殊战场》里的女干部,《被唾弃的人》里的林老师等,赴广西慰问演出归来,又复演《芦荡火种》中的阿庆嫂。灌进我耳朵的是笑声和掌声,但我却听到自己的心声:我已年过花甲,应该象银幕上 “淡出”那样,在观众的记忆里淡化,由淡到无,而让青年演员们渐渐进入观众的印象,由淡而浓,最后代替我,超过我。

(张云鹄整理)

后记:此稿是丁是娥同志重病期间,由张云鹄同志协助整理撰写,发稿不久,丁是娥同志就与世长辞。至今我们还深深怀念这位为沪剧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表演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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