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曹禺先生百年诞辰,《雷雨》成了各剧种争相演绎的作品,月内沪剧《雷雨》,话剧《雷雨》和苏州评弹《雷雨》相继上演,各展所长,匠心独蕴。连续观观看了沪剧和话剧版,感觉大好,相比而看,编导们对名剧的解读和舞台演绎的重新构思,真是值得人细细琢磨一番。我想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在于它有常演常新的魅力,在任何时代都能用当时的思想潮流去剖析和解读。每一代演员的演绎无不透露出当时的思想,即使同时代的各剧种之间的演绎也不尽相同,如同一簇盛放的烟花,到了天空便千变万化,拥有各自的绚烂与浪漫。

那出戏,那些角色,那些演员

周公馆

话剧

精致的欧式家具,绘满天使的天花板,舞台一侧一个狭小的房间,一条蜿蜒而上的楼梯,还有那个不可缺少的柜子和少女侍萍的相片。那一夜一场雷雨后,周公馆成了教会的精神病院,当周朴园再次回到周公馆时,发疯的鲁妈和繁漪依然安静与自我地生活在那里。天花板上的天使,仿佛是周萍,是四凤,是周冲,每一个都是他们在一夜之间被雷雨冲走的亲人。唱诗班吟唱着那首《不久长》,一遍一遍地萦绕在人物内心挣扎彷徨的时刻。周家活着的人需要解脱,需要赎罪。雷雨过后,灵魂的救赎依然延续,延续生生世世。

沪剧

相对朴素的家具与摆设,偏中式。一条蜿蜒而上的楼梯,不可缺少的柜子与少女侍萍的相片,然而墙头却多了一幅周家先人的遗像。遗像上一个清朝官员打扮的男子,时时刻刻注视着这个家。话剧中的周公馆最后成了精神病院,沪剧中的周公馆更像个森严的家,这个家最终酿成了悲剧,一切在雷雨过后戛然而止,尘封于那个年代。没有交代以后,也不需要交代。

周朴园

话剧:张先衡

张先衡老师像极了旧上海的资本家,一丝不苟的头发和胡子,金丝框眼镜,衣着华贵精致。他台词的随意自然和他形象的威严是种奇妙的组合,举手投足间有着商人的精明睿智与举重若轻,轻易而稳固的牵引着所有人的命运。我以为这样的人无懈可击,当唱诗班吟唱起《不久长》,周朴园独自一人在黯淡的灯光下闭眼,咬牙,仰头,皱眉,握拳……种种细微的动作与神情,细腻而有力表达着他内心痛苦与挣扎,这简直是表演上的神来之笔,那个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沪剧:王明达

戏曲在舞台上的可说的东西比话剧更多一些,不熟悉的观众看来,沪剧就是用“上海话”演话剧,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沪剧的表演相比别的剧种没有那么多程式,更现实生活化一些,然而它也需要唱腔,也需要身段。因为没有瞻仰过更多前辈的风采,所以周朴园我不得不提起汪华中老师,他的周朴园沉着且有风度,与任何艺术形式的演绎相比都能堪称一流。解派唱腔的刚劲深厚最适合塑造周朴园这个人物,无论是台词念白还是唱词,都掷地有声,仿佛每字唱罢都能在压抑的空气中砸出一个窟窿,犹如周朴园说一不二,不容人反抗辩驳的强大形象。王明达的唱做表演和气场在我来看,始终是稍逊一些。他的周朴园看起来并不那么让人感到伪善,恐惧与压抑。

繁漪

话剧:徐幸

电视剧里的徐幸总是朴素的演着各类女主角的妈妈,话剧舞台上却能看到她各种光彩夺目的形象。繁漪这个困苦挣扎女子时而高贵冷静,时而抑郁柔弱,时而歇斯底里,不顾一切。她是《雷雨》中的一阵雷雨,阴晴无常,半醒半癫。她是最勇敢,最纯粹的人,她的爆发像雷雨那样排山倒海的宣泄,冲击着罪恶也冲毁了善良与无辜。徐幸饰演的繁漪倔强高傲,还掺着一丝性感。她匍匐在周萍脚下乞求,不要尊严,低贱到尘埃依然求不到一丝关爱,叫人不知该为她怎样的酸楚,给予她多少同情才算够?我愿意看她发狂,狂到摧毁一切。

沪剧:茅善玉

茅善玉袅袅婷婷地从楼梯上款款而下,这个繁漪是如此的高贵美丽。然而有马莉莉老师珠玉在前,我总免不了存在比较。茅善玉更像个渴求的爱情的女人,少了马莉莉那种高傲与不屑,还有极度失望后的狠毒与控诉感。全剧最酣畅淋漓的一段唱莫过于繁漪对周家和周朴园的控诉。【体面?侬也讲体面?捺周家门庭好体面,十八年来看得多,桩桩件件在心头,善善恶恶都清楚 …………你看看这是你的好父亲,这就是捺周家的体面好门户 !】

多么经典的一段唱啊,导演你为什么不让演员唱全?全剧就差这么一点点时间吗?删减经典段子恐怕是我对老戏重排最厌恶的一件事,除了满心的遗憾,无话可说。

周萍

话剧:孙艺洲

周萍这个角色恐怕是最能体现时代性的。那个憎恨父亲却害怕父亲;勾引后母却抛弃后母;爱上四凤却又毫无担当的男人,我以为他会压抑,会暮气沉沉,没想到年轻的演员演出了他激情的一面。看来演员对角色赋予了自己的理解,谁能想到周萍在台上对四凤的拥抱是那么热烈和肆无忌惮,对!不是甜蜜,也不含蓄,是热烈!如果他不是演绎着曹禺笔下的那个周萍,那么他就是一个青春昂扬,不懂责任的80后。

沪剧:朱俭

沪剧的周萍与话剧同步了,因为演员同样年轻。记得看张杏声的周萍,赵文瑄的周萍,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压抑与暮气,透着一点点大家少爷的斯文与儒雅。你不得不承认年龄是演员对角色理解的一个标杆,年轻人就是没有暮气,没有犹豫。朱俭饰演的周萍对四凤同样少了甜蜜多了热烈,对繁漪也没有了怯懦与无奈,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无情无义。

鲁妈

话剧:宋忆宁

带着对资深话剧演员宋忆宁的一点期待,鲁妈似乎让我有点失望。确切的来说,她还不够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太太。鲁妈的台词中总是重复着一句,类似:不是我不相信人,只是人心太多变,命运太难测。在我看来多少有些刻意。

沪剧:陈瑜

这个鲁妈实在是太好,完全盖过了繁漪。当繁漪还在为爱情与自由苦苦挣扎时,鲁妈已经被所谓的爱情伤透。相比繁漪对周冲的心不在焉,鲁妈对四凤的爱是那么宽容与厚重。陈瑜看起就是充满母爱的苦命女人,有时候气质与角色贴合,比演技更不可求。听陈瑜的演唱有那种喷薄的爆发力,表演专注深情,就连那句充满了话剧味的“命,是不公平的命运指使我来到这里!”,她说来充满了愤慨与感怀,丝毫没有做作违和感,不得不佩服这就是演员的功力。

四凤

年轻善良的四凤是一切美好的象征。演员们尽管尚显稚嫩,但只要给观众留下那个美丽纯净的印象,就足够了。戏曲在这点上比话剧更难一些,洪豆豆的唱不太让人满意,而郭彤彤的就没有这方面的要求。

鲁贵,周冲,鲁大海

他们都是称职的配角。

在这个罪孽重重的家庭中,我没有忽略周冲这个最懂得尊重,同情与体贴的小伙。而在这段两代人撕扯不清的男女恩怨纠葛中,我也注视到鲁大海这个正义善良的矿工。从这个家庭扩撒出去,周冲体现了学子的进步,鲁大海代表了社会底层的反抗。《雷雨》不仅仅是那个家缩影,也是那个年代的缩影。

万方女士在话剧《雷雨》演出结束后上台致谢,她说《雷雨》这部作品是她父亲在20岁时创作的。我想经典有时候确实是灵光一闪的东西,谁也没想到那个光辉的刹那会成为中国百年话剧史上的永恒。

两次演出谢幕时掌声如潮,不免让人有些感动,还有些骄傲。话剧是舶来的艺术,但《雷雨》是我们的,曹禺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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