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北京寒意渐深,而澳门仍旧艳阳高照、一派生机。《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随中国剧协“梅花奖”艺术团赴澳门进行公益性演出,期间采访结识了尚长荣、裴艳玲、李维康、刘长瑜四位当代著名京剧艺术家,与他们共同探讨了“京剧的继承与创新”这一话题。

“最不保守”的艺术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中国剧协主席尚长荣,是京剧大师尚小云之子。11月28日晚,在澳门永乐剧院的演出中,压轴戏就是尚长荣的名段《廉吏于成龙》中的“人生路”。这部新编历史剧和《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事》并称为新时期尚长荣京剧艺术“三部曲”。

尚长荣认为,京剧可以说是“最不保守的艺术”,200年前徽剧、汉剧合流,成为京剧,同时吸纳了昆曲、秦腔等百家艺术的精华,最能代表民族艺术个性。京剧既要继承又要创新和发展。一是京剧院团不以多为胜,而要在精彩和精致上做文章,二要大力普及、播扬京剧艺术,争取和培养新的观众。三是对传统经典剧目进行精排精演、要有新意;新创剧目要有文化品位、美学品位,要好看、好听、能打动人。

尚长荣说这三条也是自己二十多年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始终追求的目标。他坦言,二十多年排演的戏不算少,但真正落下的也就是“三部曲”。

裴艳玲一袭黑衣演出的昆曲《林冲夜奔》选段“折桂令”,博得了澳门观众一片叫好声。素有“国宝”之誉的裴艳玲今年已经60岁,唱、念、做、打、武……都透着一股“帅”劲,英姿飒爽。初到澳门,记者就提出要采访她,裴艳玲直摆手:“演出完了再说吧。”她是在潜心准备,蓄积力量。

11月29日上午参观澳门途中,记者随车采访了裴艳玲,这时的她变成了随和可亲的“裴老师”。谈她的戏、谈她的人生、谈京剧的继承与创新……让记者领略了这位京剧名家豁达的胸襟。

她认为今天京剧的危机,首先不在观众身上,“市场、观众比五六十年代更难以驾驭了,京剧演员不是降低自己的水平去迎合、媚俗,而是要寻找出路,四大名旦给我们作出了榜样”。1962年裴艳玲把舞剧《宝莲灯》改变成京剧时,就意识到应当在提高难度方面下功夫。她直言不讳“我是复古派”,传统的东西深厚,一辈子也学不完。就是今天,人们都说裴艳玲的艺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她自己认为仍然有很大的升华空间。

至于创新,裴艳玲痛惜地说,很多其他剧种都在分割京剧,但一些京剧演员并没有危机感,也不爱惜自己学习的这门艺术,以为盲目地往里添加交响乐、吸收音乐剧、话剧元素就是创新,但常常把最传统最精华的京剧艺术丢掉了。“我看着都生气。”她强调说,京剧的创新一定要搞清楚京剧究竟是什么,研究京剧的传统,清楚地知道什么是需要继承的,什么是需要创新的,什么是需要丢弃的。

京剧创新不能忘了根本

用“光彩照人”来形容李维康28日晚在澳门永乐剧院的演出形象,再恰当不过了,她身穿一身墨绿色旗袍,为澳门观众演唱了京剧《谢瑶环》选段“敢为百姓打不平”。

李维康对京剧艺术的继承与革新,特别是在京剧声腔艺术方面,创造并形成了自己清丽脱俗的独特艺术风格。她不但演出《霸王别姬》《秦香莲》《玉堂春》等传统剧目,而且长于演出新编历史剧与现代戏,在《宝莲灯》《李凤姐》《谢瑶环》《李清照》中成功地创造了三圣母、王桂英、李凤姐、谢瑶环、李清照等人物形象。

谈到京剧的现状,李维康告诉《瞭望》新闻周刊,可能最大的问题是戏剧缺乏权威,而且批评不够,人们听不进去好的意见。比如,现在的京剧舞台越来越现代、华丽,但导致的结果是“台上黑乎乎、主角很渺小、唱念做打武、全都忽略了”——这是她对某些“创新”的感受。她说,京剧创新一定要由行家来把关。

李维康很高兴地告诉《瞭望》新闻周刊,中国戏曲学院最近成立了“京剧研究所”,受中央有关部门委托启动了“经典剧目创新工程”,目的就是继承京剧的优秀传统,在继承的基础上结合时代特点推陈出新。

1964年,刘长瑜参演现代京剧《红灯记》中的李铁梅。1971年,这部戏被搬上银幕,风靡大江南北。李铁梅手举红灯的大幅宣传画,走进千家万户。从那时起,铁梅几乎就成为了刘长瑜的代名词。此次刘长瑜随梅花奖艺术团赴澳门演出,她戏称自己已是65岁的“老铁梅”了,但她的嗓音依然高亢嘹亮,一曲《红灯记》选段“光辉照儿永向前”把观众的记忆拉回到了60年代。

刘长瑜表示,京剧融汇了中国戏剧的全部精华,在外国人眼中是中国声乐的珍品和国粹。它不断吸收中国各民族的艺术形式和表演手法,将唱、念、做、打等艺术手段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具民族特色的、中国独有的民族艺术,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誉为代表东方民族的梅兰芳表演体系。但时代毕竟发展了,对京剧来说,只有创新才能有生命力;同时,京剧继承的任务也极为繁重,难度很大。她引用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移步不变形”的训诫,强调创新绝不能把京剧的根本丢掉,本体不能动。

成功源于挚爱

裴艳玲说,对京剧艺术深深的挚爱,使她获得了成功。“我什么都可以没有,甚至连家庭也可以不要,但绝对不能没有京剧艺术。”这位屡次在世界各地演出刮起“裴艳玲旋风”的戏剧艺术家表示,正是这份源自内心深处“绝对的爱”,让她可以征服自己、也可以征服观众。

“我一岁半听锣鼓,3岁学艺,四五岁时自己选择了武生行当。”说到学艺经历,裴艳玲对父亲充满了自豪感,“我从小就喜欢父亲演的武生,很帅、很侠义,我也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小时候很少跟女孩子玩”。深厚的艺术熏陶,为裴艳玲的戏剧人生奠定了坚实基础。她文武兼备,唱、做、念、打俱佳,京、昆、梆不挡。擅演一身正气、侠肝义胆、嫉恶如仇、铁骨铮铮之血性男儿。她饰演的《林冲夜奔》中的林冲,《宝莲灯》中的沉香,《钟馗》中之钟馗,《武松》中之武松,全部《陆文龙》中之陆登、王佐、陆文龙,《闹天宫》之孙悟空,《龙凤呈祥》剧中分别扮演乔玄、张飞等,个个栩栩如生,鲜活动人,极具艺术魅力。她主演的《宝莲灯》《哪吒闹海》《钟馗》陆续被拍成电影艺术片。

60年的戏剧人生,裴艳玲的自我评价是“享受多于辛苦”。如今她与身为新闻记者的女儿常住新加坡,繁忙演出之余,她酷爱养狗、看动画片、游泳,她的人生哲学是“随遇而安”。她说自己人很传统、家庭气氛却很洋化,并称自己在家是“宠物”。

作为国内目前惟一的梅花大奖得主,尚长荣说自己的艺术人生路,并非全是鲜花和掌声,而与艰辛和汗水结成了不解之缘。因为深知其中的艰辛,因此小时候,父亲并未打算让他学艺。但尚长荣还是在耳濡目染中喜欢上了京剧。父亲在好友的劝说下,让他正式拜师学艺。“现在看来,我还就是学京剧的料”。几十年来,他在广泛的艺术实践和艰辛的磨炼中,逐渐成为铜锤、架子“两门抱”的优秀演员,1985年、1996年尚长荣两次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2002年又成为首位中国戏剧“梅花大奖”获得者。他还三获“白玉兰”戏剧奖,多次获中国戏剧表演奖项。

生活中的尚长荣却很注重情趣,他自己在家里没有一张剧照,主要是为了创造温馨的家庭气氛。他的夫人高立骊被尚长荣尊称为“政委”和“领导”,高夫人听说记者要采访尚先生,很热情地介绍说:“他这个人很平和,心态很好,无论什么事都能化解开。”

“我就是为京剧而生的”

如今身兼中国文联副主席和中国剧协副主席的李维康,是首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她对《瞭望》新闻周刊说,“我就是为京剧而生的”,京剧艺术已经深深融入到她的生命当中。她的青少年时期在中国戏曲学校跟随20多位有名的老演员学戏,边学边演,受益匪浅。而她自己排演的每一出传统戏,比如《四郎探母》《霸王别姬》等都揉进了自己的想法。她说,舞台上演什么像什么,是演员的基本功。塑造一个人物形象,剧本的选择,唱腔的设计,念白的韵律,形体表演,人物的表情、语调、语气等都完全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这就是由人物内心出发,感染观众。正是对京剧艺术的精益求精,李维康每次演出都十分投入,而她演绎的多是悲剧人物,一投入就不免要掉眼泪,常常戏演完了,自己也累得病倒了。

在澳门演出后,刘长瑜欣然接受了《瞭望》新闻周刊采访。她说,自己9岁进入中国戏曲学校,受教于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先生。花旦演员最大的特点是要眼神活。为了练好一双美目四盼的眼神,刘长瑜每晚手持香火坐在暗处,眼睛紧紧盯住火头,手转眼转,一练就是一两个小时。看乒乓球比赛更是她独创的训练方法。每次坐在观众席上,双眼盯着快如闪电的银球,不仅练活了眼神,还和乒乓名将成了好朋友。从戏校毕业后,刘长瑜凭借《卖水》一举成名。之后又演出了《辛安驿》《香罗帕》《桃花扇》《四郎探母》《春草闯堂》等多出传统戏。

刘长瑜现任中国剧协副主席,由于名声在外,各种演出仍然很多。但她坦言,自己艺术的巅峰时期是上世纪80年代,那时状态很好。京剧艺术为她赢得了很多荣誉。刘长瑜说自己年轻时很是“任性而为,又直爽、又尖刻,好感情用事……”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变得冷静、成熟和坦然了。

以表彰和奖励优秀戏剧表演人才为宗旨的“戏剧梅花奖”,如今已经举办了22届,共评出涵盖51个剧种的508名演员,他们均是戏剧战线的主力军,为各剧种的继承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2005年6月,中国剧协组建了“梅花奖艺术团”。一年多来,艺术团在内地10个省、市、自治区进行了30多场巡回演出。中国剧协驻会副主席董伟告诉《瞭望》新闻周刊,梅花奖艺术团的宗旨,就是“最优秀的戏剧艺术家、带着最优秀的剧目、献给最广大的人民”。此次赴澳门演出,组织了22位梅花奖得主,未来还计划到香港、台湾和欧美国家演出,目的就是要把中国最深厚、最优秀的传统戏剧艺术带给基层观众,带给海内外热爱戏曲的人们,扩大中华文化的影响力。

(摘自 《瞭望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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