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8日

晨曦,天上的星星还在闪动,我急忙起床。我不敢惊动宝宝,父母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千叮咛,万嘱咐地把我送出门。与每次出国前那兴奋的心情截然不同,当我就要离开我的家的时候,心情是那么沉重,孤单。因为我们这次出访的目的地是充满火药味的以色列。尽管领导一再说特拉维夫市是以色列首都,那里是比较安全的,但是前几天,报刊上赫然登载着特拉维夫的自由市场发生人体炸弹爆炸的报导,这对我们每一个参加演出的人来说都是胆战心惊的。但是我们都义无返顾地登上了飞机,开始了22个小时的飞行。我和同事们都明白,这次出访可能是平安的,也可能就要为国捐躯,为此我悄悄地写下了遗嘱,锁在保险箱里。不过我不能对年迈的父母说,不能给他们增加负担,只告诉了我的挚友。
在荷兰等候了8个小时,我们的飞机飞向了让人不寒而栗的以色列。我的脑子里总响着宝宝的话:“妈妈,那里有炸弹,你不能去呀。”我的妈妈也一再叨唠:“丽丽,我们不唱戏了行吗?我们不能为了唱戏就不要命啊。”自从接到去以色列演出的通知,我的家里,我的同事,就都成了中东问题专家,每天关注着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新闻动态。
当得到阿拉法特病危的消息后,我们都在为这个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祈祷,虔诚地祈祷着世界的平安。就在阿拉法特处于昏迷状态的情况下,我们起程了,有什么办法呢?人家以色列的演出商偏偏选中了我,我们又是第一个到以色列演出的京剧团体,为了祖国,为了京剧,作为一名演员,没有任何推委的理由,更何况邀请方是那么器重我的 表演艺术。真是公私不能兼顾,忠孝不能两全。

11月10日

今日凌晨2点钟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特拉维夫。海关的检查非常严格,甚至连每一个瓶子罐子都要打开检查。我带的听装红牛饮料和他们带的听装啤酒都被一一打开,也难怪,就是这样检查,这个城市仍然频繁地出现人体炸弹,所以我们任凭他们摆布,搜身。
从机场出来,我们看到大街上很安静,只看见几个青年人在路边吸烟。早晨9点,我们从宾馆出发到剧场与闻名世界的以色列交响乐团合乐。西乐与中国戏曲在节奏方面的矛盾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打虎上山》前奏的入头,他们几次衔接不上。
下午,我在剧场的化妆室用两个椅子接在一起,就在上面睡了一觉。晚上演出前,我在吴江院长讲解京剧知识的时候,化好妆配合着做了一些示范动作。接着由贾永全演出了猴戏《闹天宫》,取得了成功。张建国扮演太白金星,演唱了一段二黄慢板,也取得了很好的舞台效果。

11月11日

早晨,我们继续到剧场与交响乐团合乐。当《打虎上山》演奏到无限延长的导板时,著名的以色列指挥家曼迪·罗丹把指挥棒一扔,便拂袖而去。显然,他接受不了我们戏曲音乐的节奏,合乐合不下去了。面对僵局,演出联络人李祖龙立即出面交涉。
根据李祖龙的建议,他们认真地听取了我们在国内的演唱录音后,不但表现出意外地惊喜,还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紧接着,琴师李祖铭与指挥曼迪·罗丹再合乐时,他们很快找到了感觉,合乐进行的愉快而默契,都仿佛找到了知音。事实说明他们不愧是世界上顶尖的交响乐团,从西乐的机械式节奏到我们戏曲的皮筋式节奏的变化,他们接受得是那么迅速,转换得是那么从容,实在出乎我的预料。要知道,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还有多少指挥家仍然接受不了中国戏曲音乐的独特伴奏方式。更使我感动的是他们乐队全体同仁和73岁的曼迪·罗丹在认识到中国戏曲音乐的奥妙时,都为那不愉快过去向我们表示了真诚地歉意和钦佩。罗丹先生甚至给琴师李祖铭深深地鞠躬,表示诚意。
下午,在剧场化妆间的椅子上睡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开始化妆了。今天是我主演《杨门女将》,全剧压缩了一个小时,是否能够让观众接受,谁的心里也没有底,我此时此刻的紧张心情不是设身处地是无法想象的。第一场是寿堂,我扮演的穆桂英知道自己的丈夫阵亡,却还要装作欢喜地为丈夫敬酒、祝寿,还要戴上喜庆的大红绒花。在国内我演到这里时,每次都有观众哭泣,想不到,在这个从来没有接触过京剧,没有接触过东方文化的国度里,观众的反响更为强烈,刘书记和负责这次演出的李祖龙先生都到后台告诉我,我的表演使许多观众潸然泪下。头场吸引住观众,后面的演出自然就更顺利了,我也就放开了,灵堂、探谷、大战,我越演越顺,嗓子越唱越冲。演出后,在观众整齐的节奏的掌声中我们谢幕达10多分钟。演出成功了,我虽然很久没有出国演出了,虽然出国前我曾经重感冒,临行前一天还在输液,虽然一年来我的舞台实践越来越少,但是观众依然还是承认我的,欢迎我的。当我最后一个走上舞台谢幕时,全场都沸腾了,我感到了多年没有的幸福。

11月12日

早晨继续与交响乐团合乐,与这样伟大的艺术家合作,不仅是严肃的工作,更是一次艺术身心的享受,是一次情操的陶冶和心灵的净化。最后一个曲目是钢琴、京胡协奏曲《黄河》,那钢琴的声音沁入了人的心脾,真是刻骨铭心的美。我唱的《贵妃醉酒》和张建国演唱的《赵氏孤儿》也演练得很顺利。以色列的音乐家每次与我合乐后总是通过翻 译对我赞美不已。
下午我继续主演《杨门女将》,由于没有适应时差的时间,严重缺少睡眠和过度疲劳,我化妆时竟然没有抹红色就开始定妆了,只好洗掉重新化妆,但是演出效果比昨天还要强烈。在2000多个座位的剧场里真是座无虚席。我的每一句唱腔,每一个动作几乎都会引起强烈的效果。大使馆的同志说,以色列的观众是非常直率的,他们来看戏,好,就欢迎。不好,就不看了,起身就走。他们不但非常认真地看我们的演出,还不时地为我们鼓掌、喝彩,这在以色列是非常罕见的。尤其是在巴以关系特别紧张的时候,他们能够如此陶醉在我们的京剧艺术之中,再次证明了京剧艺术神奇的魔力。显然,我国大使馆的同志为我们演出的成功感到特别自豪,大有扬眉吐气的意思。为此他们对我们特别亲热,照顾得也非常周到。

11月13日

今天一早,我们集体到附近的地中海去看了看,踩了踩海滩上的沙子就回来了。报导说,巴勒斯坦的领袖阿拉法特死了。我们当时的感觉在国内是体会不到的。本来就已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的以色列更加紧张了,大街上几乎一个人都看不到了。然而,晚上的剧场里仍然是座无虚席,观众的情绪仍然是那么热烈。
随着琴师李祖铭、指挥曼迪·罗丹的登场,我们在特拉维夫的最后一场演出,由两国艺术家合作的一场演唱会开始了。在京胡与交响乐的伴奏下颜世奇演唱了《打虎上山》;顾谦演唱了《智取威虎山》,都受到了观众的欢迎,尤其是张建国演唱的《赵氏孤儿》中的反二黄唱段,体现出东方艺术的古老神韵,掌声特别强烈。当琴师李祖铭和鼓师张铁林演奏《夜深沉》乐曲时,不等曲终,观众就在精彩的段落中情不自禁地报以一阵阵的热烈掌声,完全打破了欣赏西方音乐的习惯。《黄河》是钢琴、京胡协奏曲,这两件反差极大的乐器虽然是第一次联袂登台,却合作得非常协调,显示出非同寻常的效果。特别是当“东方红”的旋律回荡在以色列上空时演唱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许多观众激动地流下了热泪。我在音乐会上演唱了一段梅派的《贵妃醉酒》,我以庄重、典雅的气质,舒缓流畅的唱腔表现着东方古典美人的尊贵、娇媚和哀怨。我根据舞台的特殊情况设计了一套动作,旨在表现杨贵妃“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特殊身份。由于我在两场《杨门女将》中给观众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当我一出场,就赢得了一个碰头好。由于李祖铭和世界一流的交响乐团组成的超级的伴奏阵容,我的演唱有一种如鱼得水,随心所欲的感觉,似乎我不是在唱戏,而是在尽情地抒发着一个古典美人的心怀,又好象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女人向西方世界展示着她的雍容华贵。唱完以后,观众的掌声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我一次又一次地谢幕,观众的掌声一次比一次热烈。这时,指挥曼迪·罗丹 向我示意,充满敬意地吻着我的手,然后展开双臂和我拥抱在一起,当时全场观众的掌声变成了有节奏的伴奏,使我和他们的心溶化在一起。
演出后,以色列的同行和观众都对我赞不绝口。他们说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美妙的声音,说我的演唱仿佛是来自天上的声音,不应该坐着听,而应该跪着欣赏。我的同事说,在我唱四平调时有一个傲视全场的转身动作,就仿佛在告诉观众,我就是尊贵的贵妃,整个世界都是属于我的。啊,我要表达的思想,他们都接受了,理解了,作为一个演员,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更幸福呢?
经过三次排练就面对观众的演唱会,谢幕的时间足有30分钟,不是亲临现场,真是无法体会那热烈的场面,我当时真不知道那狂热的场面将如何落幕。事实再次说明,我们的京剧艺术是属于全世界的,以我们的努力,京剧又在世界上开拓了一片处女地,那就是以色列。

11月15日

又是22小时的飞行,我又踏上了祖国的土地,看到了为我担心害怕的爸爸妈妈,看到了为我出访哭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宝贝儿子。为了全家的再次团聚,我们都哭了。我悄悄打开保险箱,取出我的遗嘱,给销毁了。但是我很为自己骄傲,因为我为了京剧,为了祖国的荣誉,在最困难的情况下,面对战争、炸弹、恐怖,尽到了一个京剧演员的责任。
在这次出访中,院长、书记都非常关照我,三团的建国团长和大家也特别照顾我,使我在令人不寒而栗的特拉维夫市感到莫大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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