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宗谭

一百年前的今天正是谭鑫培的鼎盛时期。无论用“满城争说叫天儿”,还是“无腔不学谭”来形容这种盛况都不夸张。老谭派的兴盛是京剧艺术走向成熟与规范的标志,也是京剧艺术的基本表演风格的定型时期,此后无论生旦净丑都在默默的遵循老谭所留下的法度。当然老谭的大红大紫也是由客观原因的,如程长庚、张九龄等人的逝世,汪桂芬等人的息影,进宫演戏的机遇,才使得他脱颖而出。可我们却不能因为这儿否定他的历史地位与功勋。

老谭演戏的经历是复杂的,是艰苦的。他的前大半生可以说是在野台子上度过的,甚至当过看门人。可正是这种丰富的人生阅历,使得他所塑造出来的人物绝不是木胎泥塑,千篇一律,却个个生龙活虎,性格不一。同样也使得他能够了解大多数百姓的艺术所求,他们需要什么戏,想听什么戏,爱听什么戏,喜欢听怎样的戏。我们要深切注意他所出的历史时代,这绝不是要带上什么什么主义的高度上,来装点我的文字,而是当时的谭腔真的代表了国人的风貌。内忧外患,国破家亡,重重的不如意是大家无法再兴奋起来,虽然孙菊仙和汪大头当时也是观众多多,但无法抗拒这种顺应历史潮流的声音,于是哀怨低愁而又古色古香的谭腔可以风靡起来。曾有人评价谭腔为“靡靡之音”,这不正是当时大多数国人的写照嘛?我听老谭的一些唱,总可以联想起那些委身于破炕中,就着烟灯,拼命抽大烟来苟且度日的中国人。你听他的洪羊洞,那么多得“擞”,一付病态,而又恰到好处。你听他的寄子,声嘶力竭的“伯检”,虽然是技巧的卖弄,可听来还是无奈的声音。声音可以传情,唱腔自然也可明志,我们无法去探之艺人们的内心,可是善意的揣摩却是无可厚非的了。

“无腔不学谭”的局面今人很多都说其局限性,说什么限制了京剧的发展,于是乎怀念汪派、孙派的文章与感慨此起彼伏。然而事实就是事实,现在任何一个老生流派都有老谭的影子,同样大家都是喜爱的,只是侧重程度不同罢了。其实谭腔的“易上手”和戏园的小剧场化也是他的普及的原因。后人的天赋谁能比得了汪、孙二人,又京剧演员逐渐走向新式的舞台,也不必撤着脖子去喊了。正像今天的舞台更有麦克风之声援,倘有哪个演员像刘鸿生似的,反而观众会说他太吵,而嗤之以鼻。易学易唱,是每个流派能否普及的基本条件,这也是杨宝森的身后红的原因所在。 虽然我们不能说余叔言、言菊朋不是学谭最像的(夏山楼主学老谭晚年最像),可我们决不能否认而人学谭的成就与影响力。一个是“新谭派创始者”,一个曾被誉为“旧谭派首领”,可见二人的声势,同样二者也是极具创造力的。同是学谭,学的途径也大致相同(即使余曾拜谭,言不得入谭门),但艺术风格与追求却极不相同,为此曾复先生在《京剧新序》一书中做了科学、客观、有理的分析,大家可参考,我就不详谈了。只举一例就是《战太平》的一段“二黄”,两位大家都灌有唱片。据说言的是完全按老谭的唱法唱的,余叔言是有改动的。我们仔细听来,这两张不同的唱片所表露的东西是多么不一样呀!言的嗓音较单薄,故而在腔和味上下功夫,余则以气势取胜,奚啸伯和谭富英分别是二人的传人,他们的艺术风格也是这样继承的。究竟怎样学谭其实次要的,实质性问题是怎样继承和发展流派,余、言的学谭经历和成果不正给后辈演员已启示嘛? 孟小东、谭富英、杨宝森和李少春都是宗谭学余的,因此也可以说都是谭派的继承者,甚至或者毫不迟疑的说马连良、高庆奎、周信芳、奚啸伯也都是谭派的继承者,只不过根据客观条件而有所变化罢了。直到今天的一些学余、学杨的演员的身上、唱腔有何曾没有老谭腔的遗迹呢?所以说百年来,老谭的艺术是一直被后人所继承、所发展。我们不必为听不到谭腔而遗憾,其实他的玩意儿都潜移默化于各派表演中了,可谓“谭腔无所不在也”。

我们今天追忆老谭,追忆所有有成就的艺术家并不是只求自身时间的消磨与耳目的满足,而是不自觉的对他们的艺术的真心喜爱。正是这种喜爱,我们不愿他们消亡,不愿他们得到轻视与践踏。如果这些东西在这个新世纪无法流传,无法展示后人,我们这些所有热爱京剧艺术的人们的良心是会受到谴责的,这不仅仅是演员的问题。

我是一些人所不屑的“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的一员,我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去评判这些前辈艺术家,只是在这世纪更替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强烈的欲望让我不由得诉说这些,只有将他们付之于文字,我的心才可安了。不知在这新的百年中,还有几人会精心去欣赏老谭那“沙沙”作响的老唱片,去聆听那一腔哀怨了! 2001.1.1

本贴由刘宗谭于2001年1月02日10:00:11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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