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春节,57岁的孙毓敏从美国佛罗里达州领取"亚洲最佳艺人终身成就奖"载誉归来。路过香港时,她显得格外激动,恨不得马上将获奖的喜讯告诉分别了30多年的初恋情人G先生。然而,当她翻出这位香港富商的电话号码拿起话筒时却犹豫了,半晌,她悄然放下了电话。
夜深了,香港街头彩灯闪烁。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往事历历在目。
初恋埋下的祸根
1959年,19岁的孙毓敏从北京市戏曲学校毕业,被分配到荀慧生京剧团,师从四大名旦之一的京剧大师荀慧生,开始在舞台上崭露头角。
1963年底,孙毓敏在一位著名演员家里与香港商人G先生偶然相遇。在香港怡和洋行做翻译的G先生年轻英俊,温文尔雅,和孙毓敏又是上海同乡。此次巧遇,两人相见恨晚,相互之间有说不完的话儿,是那么投缘、那么默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很快,他们就倾心相爱了。
G先生回到香港后不断地给孙毓敏来信,那信总要写上十几页,甜蜜缠绵。由于G先生是港商,1965年,剧团领导开始找孙毓敏谈话,要求她和G先生断绝一切关系,否则不能再上台演戏。这对孙毓敏无疑是当头棒喝,年轻的她在选择中痛苦地受煎熬……在组织的反复教育下,经过许多个以泪洗面的日子,她终于斩断和G先生的恋爱关系。为了向组织进一步表决心,为了能继续演戏,她将那块用鲜血写着"心"字的白绸子一把火烧了。
然而,孙毓敏做出的巨大牺牲并没有换回组织的信任,很快,她被下放到河南省京剧团,并被宣布为"资产阶级的臭小姐",遭到大会小会批斗。
1968年冬天,批斗再度升级,孙毓敏被定性为"投敌叛国的特务、间谍",问题的性质属于敌我矛盾,被关进了河南某校。每天被轮番批斗,不停地写交待材料,连上厕所都被看管押送,而这时她已与港商G先生断绝来往两三年了。精神上的摧残、肉体上的折磨,令孙毓敏每分每秒都难以熬下去。于是,在某一轮的批斗大会开始前几分钟,她脱下妈妈亲手缝制的新棉衣,提笔写下遗言以明心志:"我不是敌人,不是特务。妈妈,永别了!"然后从12米高的窗口跳了下去。那年,孙毓敏才28岁。
母女生离死别
然而,命苦又命大的孙毓敏竟没有死,跳楼时被空中的树枝挡了一下,只摔成重伤--腰椎压缩性骨折,双脚粉碎性骨折、脚跟骨碎成20多块。她被视为"畏罪自杀"的囚犯送进了医院,关在"政治犯隔离病房"。
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孙毓敏已经能够架着双拐走动,她非常思念杳无音信的妈妈。1970年春节后,她向团里提出要求:我要与妈妈通信。两天后,领导找她谈话:"你妈妈已于正月初十自杀身亡了。"噩耗来得这样突然,孙毓敏哭得头晕目眩,几次昏死过去。
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中摆脱出来的孙毓敏决心以事业为重,战胜残疾,重返舞台。
当时医生曾断言孙毓敏再也不能上舞台了,但孙毓敏偏偏不信,非要拼一拼不可:为了练手功,她躺在床上为别人织了100多件毛衣;为了增加腿劲,她坚持每天爬1000级楼梯。"只要不疼死,就练。"她咬着牙,忍着痛,一级一级向上攀登。苦练了两个月后,她的两条棍儿似的小腿终于有了肌肉,直径增加了两厘米。
她的丈夫是工人 孙毓敏伤残后的3年里,始终无法忘记初恋情人G先生,她甚至抱定了终身不嫁的决心。1971年,孙毓敏已是31岁的"老姑娘"了,仍无意嫁人。
后来,有人给孙毓敏介绍一个大她几岁的工人。她笑了笑,考虑到找个工人在政治上比找个"臭老九"稳妥些,遂同意见面。
这个工人姓洪,也是上海人,老实本分,没有查问孙毓敏的政治历史,反倒结结巴巴地向她交代自己的恋爱史:"我谈了一个高中女同学,她考上大学就把我甩了。我和她相好了7年,可连她的手也没碰过一下。你若不相信,可以去调查……"孙毓敏被他的憨厚和善良感动了,喜欢上他的这股憨劲。问:"你不怕我有问题吗?"老洪憨笑着说:"不怕。"孙毓敏不禁自问:遇上这么一位老实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孙毓敏不计较老洪只有40元存款,1972年底与他举行了简陋的婚礼。两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随后他们把婆婆从上海接到了郑州。老洪虽然对京剧艺术不太懂,可生活上对妻子十分体贴。婆婆对媳妇更像慈母般关爱,婆婆说:"你失去了妈妈,我就当多生了一个女儿。"每当孙毓敏有演出,婆婆常为她蒸人参、煮红枣水或银耳羹,给她补身体。婆婆知道媳妇那双残脚不能穿厚底靴登台演出,便想尽办法特地为她制作了一个脚后跟垫。这种并不浪漫却相当温馨的家庭生活使孙毓敏那颗受尽伤害的心得到安抚。
重返北京的舞台
1978年夏天,剧团派孙毓敏去北京出差采购戏装,一位老师对她说:"黄镇当文化部长了,他每逢星期六上午接见文艺界人士。有冤诉冤,有苦诉苦,你也去诉诉你的委屈,兴许能重回北京呢。"孙毓敏几经周折,终于受到了文化部长黄镇的接见。那天,孙毓敏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遭遇及继承荀派艺术的愿望,说到流派差别时还连说带唱,用梅派和荀派作对比,引得黄部长哈哈大笑,连说:"有意思,有意思。"黄部长被她的不幸遭遇和强烈的事业心感动了,当即拍板让她到北京参加9月份的京剧四大流派大汇演,并定下让她主演荀派的代表剧目《红娘》。
精神终于获得了解放,孙毓敏的生命活力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她心里又有了一个远大的新目标:回到北京的舞台去,再演当初的"小红娘",做荀派艺术的继承人。
9月,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次"梅、尚、程、荀"四大流派大会演中,《红娘》连演了3场,场场爆满,场场轰动,老戏迷们奔走相告:当年那个"小红娘"孙毓敏又回来啦!
1978年底,河南省京剧团正式为孙毓敏平反了,并为她妈妈补开了平反昭雪的追悼会。
1979年春天,孙毓敏正式调回北京,分配在北京京剧院三团工作。她无比珍惜自己的第二次艺术生命,珍视自己饰演的每一个大小角色,坚持每年上演160场戏。为了战胜伤残病魔,10多年来,她前后开刀五次,两次全麻,三次腰麻。一次又一次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颤抖着手握着笔,写出了16万字的自传《含泪的笑》,因此成为北京市作协的成员。
后来她又干起了教育事业--回到母校北京市戏曲学校担任校长。很快她就把这所举步维艰的学校办得红红火火,生机勃勃,跃入北京市A级中专学校的行列,师生们称她为"母亲般可敬的校长"。
重逢初恋情人
鲜花、掌声、炫目的奖杯和获奖证书不断涌来,孙毓敏处在事业成功与辉煌的高峰,而她的丈夫老洪则默默无闻,仍是普通工人。
1992年秋,孙毓敏接到通知,由她率戏校神童班的小演员首次赴香港演出。
即将赴港的孙毓敏情感激荡不已:G先生在不在香港?要不要去见见他?见了他会怎样?此时,G先生已是香港商界享有盛名的人士。
神童班的首次演出轰动了香港,各大报纸都以《荀派传人孙毓敏携神童献艺》为题报道这次活动。
第二天,在一位热心记者的特意安排下,G先生和孙毓敏在一家酒楼见了面。这对如今都年过半百的初恋情人湿润着眼睛,紧紧地握着对方那微微颤抖的手,记者高兴极了,"啪"地按下快门,抢拍下这一动人的镜头。
沉默终于打破了,G先生嘶哑着声音说:"毓敏,我害苦了你!"孙毓敏有些哽咽地说:"别提了,你也不容易。"
他们会面的消息很快就见报了,还配了握手的照片。G先生的岳父把报纸带回家给女儿看,G太太有心脏病,一见这照片和消息当即昏倒不省人事,被送往医院救治。孙毓敏得知此事后心里很难受,一直沉甸甸的,觉得对不起G太太。
从香港返回北京家中,孙毓敏发现老伴瘦了,唉声叹气地抽着闷烟不说话,一问才知老伴整天提心吊胆的也是怕她和G先生重温旧梦。孙毓敏为此安慰了老伴儿好多天。
1998年,G先生为了发展事业,携太太去美国定居,他的公司也同时迁往了美国。孙毓敏这年不幸大病了一场,多亏老伴儿精心护理,她痊愈后带老伴儿去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旅行。
暮霭苍茫,夕照迷人。孙毓敏站在海岸边,遥望太平洋彼岸,含泪微笑,祝愿两个家庭都能美满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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