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表演艺术大师周信芳(艺名麒麟童,上海人称他“麒老牌”)的代表名剧是《明末遗恨》。在抗日战争期的上海,由于戏中借明末故事痛斥上层统治官僚的腐败和不抵抗主义,对当时人民的爱国思想和民族意识起了很大的激励作用,最后遭到禁演。这戏最初在上海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演出的?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在“七七”事变后孤岛时期,上海的卡尔登大戏院(今长江剧场)。不少谈麒派艺术的文章也是这么写的。然而,事实上这出戏在上海首演的时间是在“九·一八”和“一·二八”上海凇沪战役之后不久,地点是位于八仙桥的黄金大戏院。
上演这出戏,对周信芳来说,有着一段颇为伤心的历史。
在20年代,上海在军阀混战,社会动荡不宁的情况下,有钱人纷纷迁居租界,托庇于洋人作为寓公。同时,上海流氓大亨也乘机纷起,各自树立山头,称霸一方。随着市面的繁荣,戏院茶楼日益增多。当时在四马路开设一家京剧剧场名叫天蟾舞台,老板就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流氓顾竹轩。顾竹轩是苏州盐城人,因排行第四,人称顾四。最初在上海捕房当一名包打听,后来入了青帮,广收门徒,逐渐培植起一股势力,与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同称为上海的"四大金刚"。此人心狠手辣,绑票暗杀样样都来,因此社会上大家对他都畏惧三分。他开戏馆为的是赚钱,要赚钱就要有好角儿。当时麒麟童正走红,上海人都会哼唱几句麒派戏,他的《萧何月下追韩信》中的著名唱段“三生有幸……”街头巷尾随时都可以听到,因此顾四就看上了他,邀请他当台柱,而且给予优厚的待遇,目的是钓鱼上钩。周信芳这时因为身上背有债务,很想借这机会把债务还清,见条件不错就答应了,双方签订了合同,正式参加天蟾演出。演出情况很好,经常满座,给顾四赚了不少钱。开始的时候,顾四按照合同,按月分成,如数照付,后来渐渐态度变了,包银逐月减少。问他原因,就推说营业不好,卖座下降。那为什么剧场满座呢?他说这都是他请来捧场,是看白戏的。周信芳明知他是弄虚作假,也敢怒不敢言。等到合同欺满,想辞班跳出他的牢笼,可是顾四早就料到他这一着,就先发制人,设下“鸿门宴”,把周信芳请去吃饭,在场的都是他手下门徒和前台的各色人等。酒过三巡,顾四讲话了。他说:“现在市面不景气,百业凋敝,我这个戏馆勉强支撑着,为的是大家都能有口饭吃,今天我请各位来,就是请大家给个面子共度难关。愿意做下去的,咱们是朋友;不愿做的,今天表个态,我也不难为他。今天如果当面不说,背后捣鬼,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是恫吓威胁,谁敢说个不字。在这酒宴上周信芳当然不敢提出辞班要求,只好哑子吃黄连,继续再唱下去。
可是包银越来越少,周信芳带着一个戏班,开支也不小,经济上入不敷出,急用时只能到前台去借支。这样不但旧债未清,反而添加了新债,走又走不脱,唱下去又不够开销,他就这样落进了顾四设下的陷阱,成了他的摇钱树。旧社会中那些流氓恶霸就是这样吮吸着艺人的血汗。周信芳的遭遇可算是很典型的例子。
为了跳出火坑,周信芳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在意在台上泡蘑菇,降低演出质量,这是违背一个正直艺术家的良心的;他虽然不愿意,但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自然,他是很痛苦的。
果然,观众渐渐真的减少了。顾四见状知道油已榨不出来了,就改口叫人转告可以放他走,但要将欠账还清。周信芳去前台结账,不料算下来,竟积欠1万多元。他唱了这么许多时间的戏,给顾四少说赚了10多万元,到临了不但分文没有,还倒欠他1万多,这话从何说起。为了脱离苦海,他只得咬牙承受,立下债券,告别了“天蟾”。
出了天蟾,怕顾四寻隙报复,他不敢在上海这码头唱戏,只好带着班子去北方,从天津唱到关外,在外面辗转流动演唱了数年之久。
“九·一八”事变后,他从北方回到上海。这时上海的另一个大亨黄金荣新创建黄金大戏院,邀请名角,一时没有适当的人选。正好周信芳回来,他阔别上海数年,上海观众都十分盼望他,他如登台一定叫座。于是就正式邀请他。至于顾四那里,黄金荣拍胸脯担保由他出面调解,欠款由他代为偿还。实际上是债权转了个户头,从顾四转为黄金荣罢了。
离开上海数年之久的周信芳,在黄金大戏院登台了,第一天演出的就是这出《明末遗恨》。演出广告见报后,剧场门口就排了长队争着购票,人数愈聚愈多,最后剧场不得不拉上铁门,捕房出动警车来维持秩序。演出时,当周信芳出场,台下观众报以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甚至使戏不能演下去,周信芳只好暂停演出向台下拱手致谢。上海观众热爱这位艺术家,对他的受屈流离在外表示同情,衷心地庆贺他重返上海舞台。
(摘自 《民国艺苑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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