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离市商业中心劝业场不远,有一座十分富丽的剧场,那就是驰誉全国的中国大戏院。它成为天津市民观赏戏曲首屈一指的最佳场地。今年是中国大戏院建院70周年,从1月份起,开始了“戏曲精品系列专场演出”,已经连推了多场好戏。那么,这座戏院的沿革与发展又是怎样呢?
追本溯源,1934年夏周信芳在津演出时,曾倡议天津应兴建一座现代化戏院。经过多方磋商,终于在国民党外交官顾维钧位于法租界天增里的一块出租地,建成了中国大戏院。由周振东任董事长,孟少臣集资兴建、孟少臣、孟广铭父子先后任经理。戏院系为中、法结合式的建筑,混凝土结构,共五层楼,面积7798平方米。一至三楼为观众席,可容一千八百余人。剧场内没有支柱,观众从各角度观剧均不受阻碍。声响效果极佳。
中国大戏院于1936年9月19日举行开幕典礼。当天下午五时,天津市长张自忠等一千五百余人列席参加。京剧“四大须生”首席马连良剪彩并讲话。当晚,演出正式开始,由武行跳灵宫,马连良跳加宫,马富禄跳财神。然后上演《天官赐福》,方连元主演《蟠桃会》,林秋雯、马富禄合演《女起解》,大轴为全部《借东风》,马连良前饰鲁肃、后饰孔明,叶盛兰饰周瑜,李盛斌饰赵云,刘连荣饰曹操,茹富蕙饰蒋干,马春樵饰黄盖。
马连良是天津观众最熟悉、也最爱戴的一位卓越的京剧表演艺术家,他不仅拥有众多观众,而且富于艺术革新的精神。当《借东风》舞台帐幕一拉开,观众看到的是一幅湘色绣着骏马牵拉古战车图案装饰的天幕,古朴典雅,简洁大方,同时,在乐队前面增设了围屏,使乐队与演出区隔开,并取消了检场人员,从而净化和美化了舞台。《借东风》属马连良的代表作之一,他的具有极大独创性的艺术风格:美、巧、帅、俏,潇洒自如,赢得全场观众的啧啧称赞。马连良此次露演的时间相当长,从9月19日一直肩到10月16日,将近一个月。其间,10月2日上演的《胭脂宝褶》一剧,系在津首演。此外,还上演《失·空·斩》、《铁莲花》、《大溪皇庄》等剧,都是马先生罕演的剧目。
踵接马连良之后,“四大名旦”首席梅兰芳于10月17日晚正式在中国大戏院登台。梅所携带的著名京剧演员有:奚啸伯、杨盛春、姜妙香、萧长华、刘连荣、朱桂芳、姚玉芙、王少亭、于连仙等。梅兰芳所演的剧目,一类是创编的古装新戏与新编的历史故事剧,其中有:《黛玉葬花》、《凤还巢》、前后部《西施》、《洛神》、三、四本《太真外传》、《霸王别姬》与《生死恨》等,另一类是他多年演的传统剧目,如《宇宙锋》、《四郎探母》、《汾河湾》、《三娘教子》、《王宝钏》、《女起解》、《玉堂春》、《龙凤呈祥》、《春秋配》、《法门寺》以及昆曲《金山寺》、《贞娥刺虎》、吹腔《奇双会》等。应当说,这是梅兰芳解放前在津演出时间最长、剧目最多的一次。
梅兰芳自10月17日至11月10日共计演出25场,场场客满。梅兰芳当年42岁,正是他艺术鼎盛之时。他的扮相雍容华贵,端庄凝丽,嗓音高亮圆润,唱腔婉转优美,而且擅于运用歌唱、念白、身段、舞蹈等技巧,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物的内在情感,于俏丽娇媚中见自然大方。他在此次演出中,最为观众赞赏的,有以下两个剧目。
一个是《宇审锋》。《宇宙锋》原在京剧舞台上是出不受人注意的“冷戏”。但梅兰芳经过精雕细琢,使这出“冷戏”“热”了起来。原剧只是秦相赵高之女赵艳容,装疯痛斥其父将她献与昏君秦二世胡亥。通过梅兰芳的整理改编,增益首尾,剧情显得十分完整,适合初涉京剧的新观众欣赏。更值提出的,是梅兰芳精湛的演技,将戏提到一个新的高度。“装疯”一折。梅兰芳在大段[反二黄]的唱腔中,利用眼神、手势及各种身段动作,把赵女面对父亲赵高装做“真疯”的神态与面对观众的无奈假意“装疯”的痛苦心情,极其精致地表达了出来。而在“金殿”一场,赵艳容痛骂秦二世的大段念白,梅兰芳念得字字铿锵有力,显示出赵艳容的机智、坚贞、不畏权势的坚强性格。《宇宙锋》作为梅兰芳在津公演的首场打炮戏,足见梅兰芳对此剧的重视。
另一个是梅兰芳的新编本戏《生死恨》这个戏是齐如山、许姬传先后根据明沈鲸的传奇《易鞋记》改编的,并由梅兰芳负责修改、审定。整个戏通过宋朝金兵入侵,沦陷区人民颠沛流离,深遭苦难,折射出当时日本帝国主义疯狂侵略我国土的现实。剧本借用这一故事情节,以激励国民的抗战意识。《生死恨》于1936年2月26日在上海首演,只不过半年多,天津观众便有幸看到这出爱国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结合的梅派名剧了。戏里梅兰芳饰韩玉娘,姜妙香饰程鹏举,刘连荣饰张万户,萧长华饰胡干,王少亭饰赵寻,孙甫亭饰李妪。梅兰芳的戏极为繁重。像程鹏举与韩玉娘夫妻,在张万户的迫害下被逼分手,忍痛离别,戏在[乱锤]中,韩玉娘手执程鹏举跌落的一只鞋,舞台上一片凄凉。又如韩玉娘借住尼庵,受到恶尼的逼迫,深夜离庵逃走,梅兰芳边唱[流水],边走圆场滑步,以示雨路泥泞,难以成行。戏演到韩玉娘寄居李妪家,梅兰芳身着富贵衣,夜晚纺织,一盏孤灯,一架纺车,从[二黄导板]始,接唱〔散板]、[慢板]、[原板],道出韩玉娘对金人侵宋的一腔悲愤,最后唱到“但愿得我邦家兵临边障,要把那众番奴,一刀一个,斩尽杀绝,到此时方称了心肠”,以古喻今,深刻地表现出被时中国人民对日本法西斯强盗的无比愤恨。每演至此,全场掌声雷动。剧末,韩玉娘与程鹏举劫后得以重逢,不按原传奇夫妻“大团圆”的结尾,改为韩玉娘因屡遭磨难,病重辞世,韩玉娘与程鹏举一死一生,更增悲威,引人深思。
梅兰芳演出营业戏后,又为天津市慈善事业联合会公演两场冬赈义务戏,时为11月11日与12日。首晚,梅兰芳与“国剧宗师”杨小楼合演《长坂坡》。杨小楼饰赵云,梅兰芳饰糜夫人。在“掩井”一场戏中,糜夫人见曹兵逼近,托赵云保护幼主阿斗,自己欲以死相殉。赵云一再摆手,不敢应允。糜夫人遂将阿斗放置地上,告知曹兵已到,迅急投井。梅兰芳投井的动作脆爽快速,干净利落。而杨小楼扮演的赵云,回身未见曹兵,情知有异,急转身,趋到井边意欲拦救糜夫人,不料只抓到糜的外帔,此时杨小楼起蹦子,跪在了井边。这一连串动作,两人配合得异常严密,激起全场观众的赞美。梅兰芳当晚还在压轴戏与马连良合演《汾河湾》,亦博佳评。
次晚。杨小楼与梅兰芳联袂合演剧坛绝唱《霸王别姬》。杨小楼饰项羽,梅兰芳饰虞姬。杨小楼塑造的项羽形象,以威武凝重的气派、厚实稳健的动作与沉着的唱念,深受观众的称赞。楚霸王项羽在同汉军九里山一场鏖战,遭遇十面埋伏,杨小楼手执大枪的几场开打,气度雄伟壮阔,既具大将之勇,又显帝王之威。然而,项羽专恃武力,勇而无谋,刚愎自用,不纳忠言,终遭败阵,一步步陷入无可挽救的悲剧境界。当虞姬向他“劝酒”,他猛掷酒杯,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他强掩悲痛,观赏虞姬舞剑。当虞姬最后拔剑自刎,便呜咽悲泣,泣不成声了。杨小楼将项羽的激愤、悔恨、垂死犹思困兽之斗的凄悲心理,描绘入微。而梅兰芳扮演的虞姬与杨小楼演的项羽堪称“两难并”。梅兰芳对剧中人虞姬的心理状态体现得异常深刻。虞姬厌恶战争,但由于她对项羽爱之深切,不愿违背其意,只愿项羽能速灭刘邦,战事得胜。而当项羽被汉军围困,终于一死以殉。戏里,虞姬出帐巡营,陡闻楚国歌声:“倘若战死沙场上,父母妻儿依靠谁?”情知项羽大势已去,她入帐内,劝霸王饮酒,观赏她的舞剑,以解项羽因兵败产生的郁闷之情。梅兰芳在“舞剑”过程中,有着极为精致的表演。他在舞剑开始所唱的[二六],凄凉委婉,面对项羽,强颜欢笑,背对项羽,黯自神伤,这两种不同的表情,融合得极为自然。但当胡琴奏起[夜深沉]牌子时,梅兰芳的一套剑舞做到圆熟稳练,因为处于垓下被围的虞姬,舞剑虽为项羽消除心中的烦愁,但难以掩饰内心的一股悲怆,因而,舞剑并不追求剑花的迅快以显其能,而是根据剧情,以求舞姿适度。梅兰芳在演《霸王别姬》之前,前场还与京剧名旦筱翠花(于连泉)合演《樊江关》,梅饰薛金莲,筱饰樊梨花,姑嫂比剑,一招一式,娴熟精美。
杨小楼、梅兰芳两场义剧的合作,形成中国大戏院开幕以来的演出高潮。这是杨小楼最后一次来津,演毕回北京,于1938年春病逝,而梅兰芳则南返,直至13年后——1949年10月,再在中国大戏院同观众见面。
(摘自 《中国戏剧》 2006.3)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