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代,我有一次在上海天蟾舞台看李少春演《失·空·斩》,记得之前报上广告登着"特请杨宝忠先生操琴",号召力特别大。因为,李少春固然是余叔岩的弟子,但杨宝忠拜余为师,更在李之前。而且杨后来因嗓音失润,弃唱从弦,改操京胡,二十年代末便为马连良伴奏,并帮助马创立"马派"。抗日战争前夕,杨又改为其堂弟杨宝森伴奏。宝森虽宗余,但并未拜过余为师,因此在效法余方面,得到堂兄指点不少。
四十年代李少春在沪演出,特请杨宝忠操琴,大概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琴师,而且为了增长声势,所以敦请师兄帮忙。杨宝忠的胡琴演奏,那时已经名满全国。他拉京胡的技巧,的确在许多人之上,特别是拉尺寸快的时候,快而不乱,快而有味,个个音符清楚干静,韵味十足。他左右手的配合十分高超。右手的功夫特别磁实,拉"寸弓"时此公的琴艺实在令人折服。这不但是因为他对唱腔和过门十分熟悉,而且天资高,功夫深,加上有创新精神。听他的胡琴,不可能不激起热情,鼓掌叫好。他真有这魅力!
杨宝忠上台伴奏,往往还享受十分特殊的待遇,那便是他总是在主角出场前才抱着胡琴,从台上下场门出来,满场鼓掌欢迎,他弯腰答谢,然后才坐到乐队中去。据我所知,早在他为马连良伴奏时,便是这个规矩。后来为杨宝森伴奏,也是这样。但解放后改了。那天他为李少春伴奏《失·空·斩》,也是从下场门上。全国享受如此崇高待遇的琴师,据说只有他一人。
杨宝忠还有一种独特本事,就是他早在三十年代便会拉小提琴,据说曾用来为尚小云伴奏《摩登伽女》。后来梅兰芳大师也请杨试验过,但未采用。直到1964年,西洋乐器才进入京剧伴奏。杨因为会拉小提琴,所以他的京胡琴艺特别高级,五十年代末曾灌制《杨宝忠京胡独奏》唱片(慢转),只他一人独自用一把京胡拉整段戏。敢这样做的,至今只有他一人,因京胡本身构造,若不加上月琴、三弦等,难免有逆耳之音,杨确因技艺高超,一人单干,可见他的功夫之深。
我有幸在六十年代认识了杨先生。并曾在他面前拉过一段[西皮原板],请求指点。杨听了说:"左手可以,手音还好;右手不行,得勤练腕子功。"杨先生还有两把著名的京胡,一把称"黄老虎",琴杆黄色;一把称"黑老虎",琴杆紫黑色,声音都十分优美。据他说,是从旧货摊上买到的,因无标记,不知何人所制。
"文革"中,杨先生因任天津戏校副校长,属"当权派",也被批斗,1969年不幸逝世,可惜之至。所幸他培养了一批优秀学生,燕守平、李志祥等均得到亲授。现在杨派老生十分风行,但真正高水平的极少;杨派胡琴拉得好的更少,杨先生好多花过门,许多琴师上台不敢拉。
当然,胡琴大师还有徐兰沅、王少卿、赵继羹(赵喇嘛)等。他们各有风格。徐兰沅资格很老,曾为谭鑫培伴奏,后长期为梅兰芳伴奏,门徒桃李遍天下。他的特点是大方稳健,尺寸准,始终守住"伴奏者"的地位,不轻易"耍花"。著名弟子有李慕良、杜奎三、李德山、黄天麟、唐在炘、燕守平等。其中,李慕良已成为公认的马派最佳琴师。他的琴艺以优美著称,后来还创作了许多唱段,包括一些现代戏和曲牌。
王少卿是名老生王凤卿之子,本来拉京胡,为其父伴奏,后因梅兰芳创议伴奏加上京二胡,二十年代后期便改拉这一新乐器。与徐兰沅一起为梅伴奏。从此京剧旦角和小生,就都加上京二胡伴奏,效果甚好。王极聪明不保守,助梅创造了许多新腔。他的京二胡,声音极响,把徐先生的京胡整个"包住",人称"王二片"。1946年,徐先生退休,王便接替徐拉京胡,直到1958年逝世。王先生的琴艺,也是大家深为折服的,他的京二胡传人有张似云、赵都生、韩恩华等。造诣都很高。现在优秀京二胡琴师很缺乏,是个大问题。
赵继羹是左撇子,他拉胡琴是右手按弦,左手拉弓。胡琴仍是一般的琴,但反过来拉。他长期为谭富英伴奏,特点是尺寸快,干净利落,规矩大方。谭派《战太平》后面有一段[西皮原板],尺寸特别快,他拉得十分有味道。解放后他一直在南京江苏戏校授课。培养了不少南方琴师,其中佼佼者如上海京剧院的尤继舜,与燕守平有"南尤北燕"之称。
还有王瑞芝、汪本贞、何顺信、姜凤山、沈玉才等,解放后均成为著名琴师。王瑞芝在解放前便享名,为孟小冬伴奏,一直追随孟到香港。1956年才回京,为谭富英伴奏,1976年逝世。他的特点是古朴、干净、大方,惯拉正宗谭派和余派戏。汪本贞是票友下海,解放后一度为谭富英和裘盛戎二人伴奏,王瑞芝回京后,汪便专为裘盛戎伴奏。他的特点是右手功夫特硬。剧情需要时,他拉得十分有劲,且有创新,能引起观众激情。何顺信是张派胡琴创始人,长期为表兄张君秋伴奏,创造了许多优秀张派名剧的唱腔。姜凤山解放前夕受王少卿提拔,为梅大师拉京二胡。王逝世后姜升为京胡手。梅逝世后姜为葆玖伴奏至今。他完全宗法徐、王二位,正宗梅派琴师。沈玉才也是徐兰沅的弟子,解放后长期为李少春、袁世海、叶盛兰伴奏。他是多面手,会拉许多戏,不少流派。《红灯记》主要是他伴奏。
胡琴名家很多,举以上少数为例,目的是说明胡琴在京剧演唱中的重美性,以及各种流派共存、风格各异,正是体现了京剧的博大精深,与众不同。同时也是缅怀前辈专家,以激励当今的中青年琴师,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楼。(摘自
原《戏剧电影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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