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京剧节在上海的举行,让京剧如何发展又一次成为一个热门的话题。京剧现在所面临的,一方面是在努力振兴,另一方面则是演出市场日益萎缩,剧团逐渐减少。这就使人们不得不反思,以往对京剧的认识及其理论基础,是否都符合实际?
王元化先生常说:“在我们文化传统中,传统因素越来越稀薄了”。京剧这门艺术,原是最能体现传统文化的,然而它的传统因素,在今天却越来越被稀释了。在这次京剧节中,我们看到一些好戏,也看到一些不甚得法的所谓“改革”,诸如:花脸取消脸谱,改韵白为普通话;传统戏取消水袖,满台民歌不同皮黄接轨等等。此类情况甚至出现在获奖剧目和大演员身上,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倾向。
京剧的本质是什么?虽然诸家所述有所不同,但我们把它概括为“写意型、虚拟性、程式化、皮黄腔”12个字,则不会有太大的争议。评论界翻来覆去在“雅俗循环圈”里转悠,莫衷一是,其实在整个艺术结构里,不能只有一个层次。“五四”时提倡平民文学当然很好,但如果认为其他都是给贵族看的,都要打倒,就不对了;如果进一步认为传统文化中所讲的含蓄、蕴藉、戒直戒露也是贵族的东西,也要摒弃,就更不对了。京剧的继承与革新,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不是要不要改革,而是怎样对待京剧。在整体定性的指导下,具体的京剧改革才不至于“移步”而“换形”。
传统文化的文化基因比起特定社会的政治经济形态来,更具恒久性和持续性,何必非要传统艺术品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呢?欧洲舞台上今天仍上演着和过去一样的《天鹅湖》和《田园交响曲》,那些经典作品是历久不变的。正如我们现在有了电饭煲不必将博物馆里的青铜鼎镬加以现代化改造,有了冲锋枪不必将越王剑加以现代化改造一样。从历史、审美的角度看,青铜鼎、越王剑所具有的价值,不是电饭煲和冲锋枪所能代替的。在艺术领域中,如果以为只有与时更新的一面,而没有历久不变的一面,那就是庸俗进化论的观点。马克思曾经感叹希腊艺术一去不复返,但它的艺术价值和艺术魅力永远不会消失。
诚然,京剧史是一部不断创新的历史,但创新不能脱离它的根,那就是京剧文化本质,或者说传统基因。上世纪中叶曾经流行过一个观点,叫“京剧革命”。今天,我认为应该明确地说:让京剧告别革命。或曰:京剧可以革新而不能革“命”;可以提倡:“迈小步不停步,积小胜为大胜”。
传统戏、新编历史剧、现代戏“三并举”,是戏曲工作的既定方针,然而对于具体剧种来说,侧重点应该有所不同。这是因为剧种之间,历史、来源不同,风格、样式各异,适应性也不同。如果任何剧种都去“三并举”,就难免会削足适履。比如作为曲牌体的昆剧,历史最悠久,在敷演从元杂剧到明清传奇的文本方面,有其不可替代的优势,因此可以抢救遗产、继承传统为主,不必去搞新创甚至去编什么现代戏。沪剧、评剧等剧种相对比较年轻,没有程式的束缚,生活气息较浓,则可以创排现代剧目为主。至于京剧,应该“两条腿走路”,一边继承、一边创新。现在她的观众面已经比较狭窄了,能够切实恢复、提高她的艺术水平,保护、保存她的艺术火种,就是对弘扬民族文化的很大贡献了。我认为,应该把我国三百多个戏曲剧种看做是一个整体,而在其内部实行分工。即总体上的“三并举”,但各剧种各自扬长避短,突出重点。这是“戏曲三并举”和“剧种分工论”的统一。
本世纪京剧的盛衰历程,启发我们正视她的经验教训。振兴京剧的理想,只有靠顺从其自身的规律才能实现。
(摘自 《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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