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父余叔岩名第祺,1890年(光绪十六年)旧历十月十七日生于北京,病故于1943年5月19日。他出身梨园世家,其祖余三胜与程长庚齐名,父余紫云为清末著名青衣。原籍湖北省罗田县。
自1980年以来,我在整理祖父陈德霖先生的艺术活动史料的同时,对姑父叔岩先生的生平史料也作了一些收集整理。因我年幼,1937年我出生时姑父已息影舞台,当我刚刚记事的时候,他已病故了。我这次写一点东西,主要靠近几年的调查和以往听父母回忆的一些情况,近日又查阅了部分史料。今年7月叔岩先生原籍湖北省罗田县文化局曾来人到北京搜集有关史料,计划撰写县志,我已向来人提供了调查的线索和珍贵的照片资料。历史的经验证明,只有在太平盛世的年代,国家才有可能要排一定的人力来撰写县志。下边将尽我所知介绍姑父生平中的二三事。

一 陈、余两家联姻的概况

叔岩先生十三岁时,曾以“小小余三胜”之名,演出于天津下天仙茶园,当时常演出的剧目有《独木关》、《恶虎村》、《剑峰山》、《打棍出箱》等,一时载誉津门,倍受观众的欢迎。由于日夜紧张地演出,劳累过度,遂于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丙午)突患咯血病自津返京休养。 (见1917年穆辰公编《伶史》第一辑37页)姑父在京养病期间,继续从老伶工姚增禄学戏,并坚持每天早晨和我祖父一起到城南金鱼池、窑台(现为陶然亭公园)一带溜弯、喊嗓子。我祖父见叔岩那时年纪轻轻,对艺术严肃认真,刻苦努力且对"谭派"艺术极为热爱,故对他有了一个极好的印象,因此认为叔岩大有培养前途。加之祖父与紫云先生交谊甚厚,据有关史料记载,余紫云先生曾拜在梅巧玲的门下学戏,而我祖父早年也曾在梅先生主办的“四喜班”学过戏,为此祖父决定将长女陈淑铭许配给叔岩为妻。尽管叔岩的母亲非常厉害,常给儿媳气受,这在梨园界是出名物,这些也丝毫没有动摇过祖父的主张。紫云先生在宣统二年病故,余家的经济条件也不太好,就在这种情况下姑父在1913年初结婚。婚后夫妻关系很好。最近查阅天津《北洋画报》时,见民国二十二年十二月初三日《戏剧专刊》240期上载有我大姑妈病故的消息,并发表了叔岩先生的悼词。现抄录如下:

二十年深资壶政,持家有度,教女有方。伯道纵无儿。还期永举齐眉案。
一门内克树坤仪。御下以宽。款宾以礼。安仁伤失偶。何堪学作悼之词。

以上悼词,也可以推算出结婚的时间是在民国二年。当时我外祖母朱吴氏(著名武旦朱桂芳的夫人)曾亲自参加了姑父的婚礼,据说那天天气很冷,身上还穿着皮袄。
姑父婚后生了两个女儿:长女慧文适刘如松先生为妻;次女慧清适李永年先生为妻。长女已于1976年7月病故,次女久居上海现尚健在。外界传闻,我大姑妈曾生过一个男孩,在几岁时受惊吓病故,实际上是抱养的。1933年10月我大姑妈因患肺心病病逝,终年仅45岁。为什么中年就病故了呢?这可能与长年吸食鸦片有关系。据说,我姑妈出嫁前就学会了抽大姻,婚后不仅没有戒掉这个嗜好,反而使姑父也沾染上吸鸦片的坏习损。
姑父于1935年旧历六月初六又续娶医士姚文甫之女为继室。婚后生一女名慧玲。慧玲现在北京从事医务工作。

二 德霖先生对叔岩的帮助

叔岩先生婚后,我祖父从各个方面关心女婿的前途,予以无微不至的关怀,首先从经济上经常给予资助。据说叔岩当时生活很困难,有时要靠典当过日子,岳父的资助可以使叔岩能安心学戏练功,以解后顾之忧。再一方面是从艺术上对女婿的关心和指导。1914年(民国三年)樊棣生先生等在北京崇外浙慈会馆组织"春阳友会",这是当时一个很有影响的票友养成所。叔岩就是根据我祖父的建议加入该组织借台演戏的。祖父认为这样做可以加快叔岩嗓音的恢复和演出的锻炼,正式重登舞台做好准备。与此同时又介绍叔岩向熟悉谭派唱腔的名琴师陈彦衡先生学戏。这方面的情况在《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三册中介绍的比较详细,这里就不再重复了。
1915年(民国四年)叔岩先生终于实现了他平生的夙愿,拜谭鑫培先生为师。关于叔岩拜师一事,各种史料记载出入较大。有人认为我祖父是介绍人之一,但是陈富年先生(已故)对此持完全相反的意见,陈认为谭老一直不愿意收徒弟,德霖先生不可能正大向谭提出女婿拜师的事情。我认为这种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综合各种史料分析,可知叔岩拜师确与民国初年总统府点谭老唱堂会戏有关,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先祖在叔岩拜师中所起的作用,因为我祖父与谭老也有很深的交情,1890年(光绪十六年)5月曾与谭同时被选入清宫内务府当差演戏,后来一直在一起同台演出,私下交往也极为频繁,因此有可能在女婿拜师过程中起着促进作用。但是不是正式介绍人?还有待于进一步考证。
1915年2月5日晚,叔岩应我祖父之约请,在广德楼重返舞台演出。据张寥公著《听歌想影录》第68页载:那天的演出剧目为:

《卖马》:(王荣山)
《奇冤报》:(小荣升)
《战太平》:(李鑫甫)
《监酒令》:(姜妙香,初改小生)
《艳阳楼》:(俞振亭、姚宝森)
《打棍出箱》:(余叔岩)
《樊江关》:(路三宝、王蕙芳)

大轴子为梅兰芳、时慧宝、王凤卿、高庆奎、谢宝云和我祖父合演的《四郎探母》。
1916年(民国五年)在祖父陪同下,叔岩再次赴津升平舞台演出,同时又邀请钱金福、贾福堂(花脸)、慈瑞全(小花脸)以及诸茹香(花旦)等助演。司鼓为刘顺,操琴则为孙佐臣。由于人员搭配整齐,演出效果极佳。
另据有关资料记载,1917年至1928年,我祖父德霖先生曾多次陪叔岩演出谭派名剧《南天门》、《桑园寄子》、《武家坡》、《二进宫》、《御碑亭》、《探母》等。这对叔岩学习和掌握谭派艺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此外,民国以后,我祖父曾多次陪叔岩先生到外地演出,除天津外,还有保定(1911年演于淮军公所)、汉口(1919年冬演于汉口大舞台)和沈阳(1925年为军阀张作霖演堂会戏)等,均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自谭老逝世后,迷谭腔者,多转向余,特别是民国十年以后,余叔岩之名已誉满南北,自此余派艺术为广大观众所公认。
我姑父叔岩对岳父也非常敬重和爱护,1921年旧历九月初五日我祖父六十寿辰时,叔岩曾送给我祖父一个铜胎金寿星(高约25厘米),以表示祝贺。我小时候曾在家中见过这个寿星。祖父晚年身体欠佳,女婿则轻易不敢约请岳父登台,怕他受累。1930年夏天,我祖父因患伤寒病卧床不起,终于在当年7月27日病故。叔岩认为这次是陪徒弟黄桂秋去天津演出累病了。黄桂秋也是我祖父得意的高足,所以祖父也不好拒绝徒弟的邀请,只得前往天津春和大戏院陪黄演全部《红鬃烈马》。当时天气异常炎热,祖父回京后就病倒了,因此叔岩对黄桂秋意见很大。后来黄桂秋久在南方演出也享盛名,自成一派。黄的唱腔古朴大方,韵味醇厚,别具一格,听来很有祖父的遗韵。
我祖父病故后,叔岩出巨资为岳父大办丧事,具体事宜由曹心泉先生主持。据说当时在京的著名演员大都前往吊唁。叔岩所送挽联抄录如下:

与先君为莫逆交。当年少小趋庭,相攸忝附东床选。
恨斯世无长生术。此日凄凉返驾。营尊难伸半子情。

以上悼词说明叔岩对岳父病逝的深切怀念。为了帮助我父亲陈少霖先生学戏,自1930年以后,父亲便住在姐丈叔岩家中,这样能够经常受到叔岩的指点。有时,父亲也和钱宝森先生一起打把子。几年的工夫,父亲得到余真传的戏有《洪羊洞》、《一捧雪》和《宁武关》三出。1932年叔岩先生还亲笔题写一个扇面送给我父作纪念。至今这原物仍保留在我几家中,这是一件极为珍贵的历史文物。
姑父因患膀胱癌医治无效而病故。初葬于北京永定门外余家坟地,五十年代初因扩建粮库占用了坟地,又迁葬于北京西部福田公墓。六十年代初,我在慧文表姐家中见过不少叔岩先生的照片,尤以各个时期的便装照片最多,此外还有记录姑父病逝后的悼念活动的照片。一般来说,都有长期保存的价值,可惜在十年动乱中都被当作“四旧”付之一炬了。姑父病故时我父亲正随毛世来在上海演出,未能赶回参加葬礼。根据当年的报载,叔岩先生生前所灌制的18张半唱片,在他病逝后被广大观众抢购-空,这说明观众对余派艺术的喜爱与崇拜。

三 对余派艺求的评价

对于姑父的艺术成就,数十年来不少名家、学者作过大量的评论与介绍。姑父一生所演之戏,堪称文武昆乱无所不通,博而能精,实属难得。当年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曾被誉为菊坛三圣。姑父所以在艺术上能取得这样大的成就,我认为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天赋;二是个人的刻苦努力。而第二点是其主要方面。在叔岩先生拜谭为师后,得到名师的指点,举一反三,在艺术上更趋于成熟。我认为余学谭是能灵活运用,能根据自己的个人条件,在全面继承谭派艺术的基础上,有所创造、发挥,故而为自成一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谭老先生的女婿王又宸先生学谭则是一丝不走样地死学。据说又宸先生平时调嗓子,夫人常在一旁静听,稍有不象谭的地方就要停下来,从头唱起。所以他这样学下去,其结果只能达到象谭,而不能有所创造和发展。
1982年春季,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前恭王府院内)举办过一次京剧老唱片欣赏会,那天到会的绝大多数是研究京剧演唱艺术的同志和社会上的一些名流、专家,当大家听了余叔岩的唱片之后,无不为之赞叹。(这次欣赏会是刘吉典先生主持的)这说明余派唱腔的影响之深远。如果京剧生行的唱念要定一个标准化的东西,我认为余派的唱、念称得起是标准化的典范。
姑父一生所收弟子多人,宗法模学的也不少,而能传其法乳者,文有孟小冬,武有李少春。自从孟、李相继病逝后,能全面精通余派艺术的人已寥寥无几。
为了振兴京、昆,发扬余派艺术,我建议请文化部门能把以下几件事列入议事日程:
1.举办余派代表剧目专场演出,邀请全国著名余派老生来京作交流演出。
2.在北京成立余派艺术研究会,全面总结余派艺术的成就。
3.在北京筹建一个京剧艺术博物馆,除了全面介绍京剧形成的历史外,要把老一辈京剧表演艺术家的贡献与成就展示给观众。余叔岩先生的遗物、遗作、遗墨和其他资料应列在搜集之列,并在京剧艺术博物馆中占有适当的位置。
限于本人的水平,不足之处请读者批评指正。

1986.8.23

(摘自 《余叔岩艺术评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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