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秋,笔者在苏州开明剧院看完最后一场京戏《大闹嘉兴府》,嗣后的京戏印象,已到了汉口六渡桥畔的“民众乐园”了。看得最热闹一次,是《徐策跑城》。演员是否是高百岁忘怀了,演得相当不错,谢幕观众不走,演员脱卸髯口,又露西式分头,恭手拜谢再三,观众才乘兴散去!

当年汉口的“民众乐园”相当热闹,每层演出各不相同,少不得汉剧、楚剧、皮影、木偶,好象还有越剧。也看了有名的武汉杂技团,夏菊花出足了风头。看完戏,少不得东来顺面馆吃獐肉面,少不得每一次都担心牙齿别被肉里的铁珠咯蹦。中山大道穿过江汉路是武汉关长江岸边,料不想不出三年,江边水似染红!

从此后,在戏园子观戏,也几乎告了一个段落。幸有大别山乡亲,自编楚剧节目,搞笑中仍浸润民间戏曲本原,聊解文艺寂寞。再看戏就到了样板大戏的年月,到得晚岁沪上福州路看张火丁戏,开场头出《窦娥冤》,院子里人声喧嚷未止,大幕悄然提起,先见禁婆六寸金莲直笃,全身僵坐不动,窦娥缩癟癟站在边上,戏就这样开场了。新尚所见,典型的话剧风格。老式不时兴了?因果中!笔者起首谈戏院子看戏事,六十年代后,四方戏迷戏院子普及型看戏,己近尾声。君若久居皇城,当然悄然不觉,“京朝派”至今仍带优裕感,大不谬也!舞台艺术在“弱势群体”广袤的村乡镇县,早早落下了帷幕!

驱使洒家在坛上,见老狄先生转贴乡下破庙看戏照片,深为震撼,坛上“誉”洒家为“文人滥情”?娃娃们怎能明白,这空兜了一个圈子,荒费了民众近五十个春夏秋冬!待得明白,时乖运舛,戏曲为生存计,“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势必只得头插草标,委身与话剧,搞笑于电视,再也讲不得“明媒正娶”。自有那“街坊邻里”拉起了皮条,胡编乱造,勾搭得不明不白,也算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戏曲底气本就已不足,也只好凄凄然闹了个随波逐流。洒家外行外语,权当另辟溪径说!

联系尔今新编历程,笔者道过了『论“新编”的失落!』继之说:『 惑“旧编”的久长?』“顺流而下”,再思量『探“改编”模式于何方?』且“野猪林”中再张望!理顺自家思路,笔者愈发觉得这1948年编撰的剧本,至1962年拍成戏曲片的《野猪林》,堪称京剧改编之范本。合理编演新剧之楷模。何以见得,请诸君耐心,且看洒家摆的小摊头!

第一件:《野猪林》剧本只是两位演员构思,一位演员草拟。无有长官意志,倒少有横向阻隔。~『少春此时,因北平伤兵麇集,骚扰滋事,索性辍演,闭门写戏。他正与袁世海研究改编《野猪林》剧本,』

第二件:得到了翁偶虹先生的臂助,~『他的设想很好,把杨、郝当年演出的《头本野猪林》和《二本山神庙》,浓缩为一日演完,适当地丰富了林冲的唱、念、做、表。“误陷白虎堂”,展开对质的念白。突出了矛盾的高潮;“长亭生离”,“从修书”上增加唱念,以背面敷粉的方法渲染了林冲迫不得已的从权心情,衬托出深厚的夫妻恩爱;“发配”一场,唱京派拨子,播手铐翻“吊毛”,以及“山神庙”的甩衣御敌,夺枪群战,都比杨郝演出的原本丰富得多。』

第三件:~『我很鼓励他完成此剧,他却有些倦鸟知返,请我信笔一挥,迅速脱稿。我也不厌烦琐地弥补了他剧本上的不少漏洞,遇有石碍峰阻,我即代他开路,有些词句和他感到过不去的地方,就在电话里解决了。有些不能完成的唱念,他便先开“天窗”,留待我来填补。这种形式的合作编剧,也开了一个途径,把少春视为荆棘充塞的崎岖仄路,化为爽朗光明的康庄大道了。』这就是1948年时期编剧与演员的精彩“互动”!没有去想“斯坦尼”,话剧乡邻也未惊动!

第四件:~『剧本完成之后,少春小酌相劳,他很有感慨地说:“编戏不易呀!看来尔尔,把笔矻矻。我有时为了两句词,喝光了一瓶啤酒,嚼完了一碟花生米,还是象滴不出水儿来的钢笔一样,挤不出一句词来。”我安慰他说:“只要你多读书,有了文学修养,伏案之际,就会左右逢源了。”由此,他深深地信服了我的经验,开始精研而又广泛地读书。』一位只有中学文凭,一位怕中学未曾读完,莫说出国深造,以文凭论,尔今中外合资上流水线怕还不够格的两位仁兄,探讨的是多读书,没有想先去上“夜大”,或托付“枪手”,混张文凭,就这样“凑合着”把名剧《野猪林》编成功了!

第五件:~『《野猪林》历演十数年,直到拍摄成彩色影片,』请留意“已历演了十数年,才拍摄成彩色影片。”一词!这与尔今“新编”类戏尚未见影儿,媒体先牛皮吹,乘科技先进,即有电视映照。别管中途是否会“夭折”,只求拍摄得风光,政绩也,留存着做“种”待评奖!

第六件:《野猪林》拍摄成彩色影片,剧情、表演略有增删,但基本保持了舞台演出原样。~『“菜园舞剑”,杨小楼当年有志未遂,少春偿之,』在彩色影片中是删除了,笔者觉得以剧情计,电影的删是合理的。林娘子大病初愈,烧香还愿,林冲虔诚得紧。花和尚闲极无聊,舞动禅杖松动筋骨;这林冲若对上刀光剑影,也来个闲情逸致,潇洒表演一番,不合情理。至于“大雪飘……”的哼哼,少春当时正喉疾,角儿若无恙,唱来定轻松的。过去了的年月,角儿常赶场子,多的一天赶三场,换到今日,演员非唱死了不成!

综上六件,收摊总结,笔者回应上述六件套,肤浅理解翁偶虹前辈老先生文述,也归纳学习心得者六:

一 :六十年前李少春《野猪林》的编演成功,信服地告诉京剧界每位有志于进取的演员,他们都有能力编演似《野猪林》这样的传统剧目。纵然“师姑养儿子”,此话怎讲?“众人相帮”!也用不着惊动“街坊邻舍”,京剧界内专搞编剧、导演、舞美、音乐设计的并没有“死光光”!

二:而研讨真实的本原,还应该从根子上去找。李少春的《野猪林》,联系当时人翁老先生的笔录,见解应该是最真实的。翁老先生说:“只要你多读书,有了文学修养,伏案之际,就会左右逢源了。”的劝慰过去了快六十年,以笔者悟:仍是金玉良言。编剧需要文化,当非时尚彩票、发财梦痛快,真读书清苦得很。“乱子夜壶”不成,还得脚踏实地专心致致地学!

三:民族特色的东西,别太相信什么“斯坦尼”。京剧《野猪林》“斯坦尼”的影儿都没有。京剧压根儿别去翻洋人的“衣衫”,他们的香水不对口。还是本乡本土,北边海棠梨,南边茉莉花。老祖宗留下多少家当,纵然文革“抄家”、“破四旧”,可风花雪月民族魂,地痞无赖抢不走,好货还有!

四:《野猪林》一剧中的精彩唱段,特显了编剧、角儿的艺术水准,似《野猪林》、《宋士杰》、《铡美案》诸类名剧,正由于此,才让艺术界重视,而拍摄成电影。尽管这些舞台艺术片,少有人似今日媒体的大力吹捧,但忠实地记录了当年的盛况。也未见后来者有什么“伟大”的超越。

五: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京剧艺术还得到相声界、评弹界的辅佐,候宝林先生、评弹界诸君,对戏曲形象得力的描绘。文革刚过,却堪多对京剧形象的丑化和讥讽,艺术捆绑于政治的恶果显见!而这一切似一阵风吹过,少留深刻印象。而作为一种载体的电影手段,电影界拍摄的舞台艺术片,这对于京剧艺术的留存于后世,弥足珍贵,无疑也是功德无量。京剧艺术从舞台走向银幕,《野猪林》是很成功的。

六:六十年过去了,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有识之士,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京剧范本,而真正爱好京剧艺术的人们会明白,只要是真正有益于京剧艺术的举措,爱屋及乌,应该给予肯定!《野猪林》它没有话剧加唱的影子,也没有生硬的羼入。电影艺术对戏曲艺术的辅佐、衬托,权当作戏曲舞台上舞美一般的运用。当年的前辈先生似崔嵬、陈怀皑是如此地虚怀若谷,是如此忠实地让电影艺术之长为戏曲艺术服务。他们没有赤膊上阵,横抡板斧,对京剧演员“哼幺吓噜”;“香火赶出尚”,“强邻霸占了主屋”。他们对京剧艺术的了解和珍视,对比尔今“新编”运作者,试问还找得到往昔这样的导演?试问又谁是真正在顾惜传统?!

探“改编”模式于何方?上述六点笔者再提炼一下,可戏言谓:1:自己得争气 2:笨鸟学先飞 3:洋腔别相信 4:调门要好听 5:依傍好乡邻 6:识货找上门!这就是笔者以旁观者的目光,依据《野猪林》戏曲片,尔今京剧行应持有的态度。这样的一家之言未必全面,乃或略有偏弊,但问题的结症,兴许确在里头!

综上所述,以笔者思路思考,努力将京剧舞台艺术呈现在人们面前。若无有《野猪林》这本电影片,文革断层,年轻人何以回观六十年前,这些位前辈艺术大家的倩影?认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名角!人们珍视又哀叹音配像不足的同时,幸得有当年所摄《野猪林》类影片的留存。期望值低些,是应该可以聊以自慰的。

《野猪林》1962年拍成戏曲片,堪称京剧改编之范本,合理编演新剧之楷模。笔者觉得非过誉之词。《野猪林》应该说是五七年拍摄周信芳的《宋士杰》之后,又一部结合于电影之长,忠实于舞台艺术的成功之作!

中京论坛上,不是内行,胜似内行者特多。坛上诸君,迷戏道行甚深,他们的兴趣专攻于舞台艺术完全正常。而笔者对于电影艺术与舞台艺术的结合则更感兴趣,也是基于现实,退而求其次的无奈。譬如似屏幕看足球比赛,中间也有特写镜头,球只要不飞向月球,基本算现场实录。权当亲临体育馆看真人比赛,十个人追着一只滚动的球,还省了耳朵里尽是乍乍乎乎。得将就处且将就,洒家就算心满意足!

而对于戏曲艺术的探讨,“褒贬因居位置不同而异见显;迎拒因各胃口不同而喜恶露,”此乃是常理也!笔者是戴维·梭罗的崇拜者,“人与人之间愈不相同愈好”。洒家很同意他的观念,各自表述,且莫求大一统!

戏曲的困惑十九

本贴由鹧鸪天于2006年5月21日21:09:32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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