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本人发过一个关于“继承”和“创新”的帖子---《京剧“创新”请缓行》,引起了一些争议,我又通过各位网友的评论产生了一些看法,思之良久,我觉得京剧的“继承”和“创新”的问题,想再写点东西。
我觉得应该从宏观和微观两反面考虑:从宏观来看,京剧现在整体态势都在主张“创新”,我觉得这个事态该缓缓,京剧现在还是很低迷的,很多传统的东西都在逐渐消失,前几天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台湾的演员能演出《活捉》,这个戏在我们大陆就很少看到了,我们的很多院团对于传统的东西继承的并不是很好,每到艺术节都要拿新剧目去评奖,我觉得 京剧的“创新”应该在“继承”的基础上,不能抛开传统,而且“创新”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去改,应该“移步不换形”;微观来看,每个京剧演员,绝对不能抛弃传统戏的基础,更不能停止学习了继承传统戏,而且在编排新戏的同时应该不断的回顾和反思,与前人的艺术对照,找出不同,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而每个院团更应该根据自己的条件来决定走什么样的道路,不能一味求大、求新、求快,各地方院团都是有过自己的辉煌的,也都有自己的看家戏,那为什么不去恢复这些宝贵的财富,而要去盲目追新呢?这点在沈阳京剧院做的就是很好,他们立足于沈阳京剧院的唐派艺术,努力恢复唐派的传统戏,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以上基本都是我上一篇文章的观点,发这篇文章也不是想引起多大争论,只是自己的一个观点阐述一下。我们不妨从梅兰芳先生一生对于京剧艺术的态度来看待“继承”和“创新”的问题,我想比用现代的任何一位演员都有说服力。
梅先生是一位戏曲改革家,他一生创编了很多新戏,有些都成为了经典剧目;但是梅先生更是一位传统戏曲的坚定继承者,他一生都没有忘记继承传统,他把“继承”和“创新”的问题处理的非常好,是我们现在京剧演员值得学习的,我们可以从梅先生的对京剧一生的追求来看待这个问题:梅先生幼年学戏的时候是几出为数不多的青衣正工戏,如《二进宫》、《三娘教子》、《祭江》等唱工戏,这类戏适合打基础。“万丈高楼平地起”,梅先生对苦练基本功态度是严肃的,从不轻视的。这一点在我们现在的京剧演员身上表现的不是很好,尤其是戏校的学生,不爱学基础戏,更不爱演小角色,都想学难的段子,学演大的角色,其不知“不积跬步无以成千里”啊,从梅先生的对比可以看到现在的京剧人是多么的浮躁啊。辛亥革命后,随着时代的变化和观众要求的变化,梅先生的戏又做了相应的改革,又学习演出了一些偏重身段、表情、武工的戏,诸如《虹霓关》、《樊江关》、《穆柯寨》,加宽了戏路,也锻炼了基本功。为了巩固、加强基础,梅先生在一个时期内还向乔蕙兰、陈德霖等前辈先生学习了《思凡》、《闹学》、《游园惊梦》等几十出昆曲。昆曲是歌舞并重,具有高度艺术性的剧种,通过认真学习昆曲,梅先生的技艺有了长足的进步。可见梅先生是不断的学习,不断的进步的,现在的京剧演员能把昆曲作为基础训练的又有几个呢?其实现在的艺术学校也对这个问题不够重视,这是值得深思的,京剧和昆曲历来就是不分家的。
以上都表明梅先生在改革的同时更是注重传统戏和基础功夫的训练的,不过梅先生也并非一味的继承传统戏,因为京剧需要前进,就需要编排新戏,这个时期梅先生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作了大批古装戏。从排演《嫦娥奔月》开始,中经《天女散花》、《木兰从军》、《西施》、《霸王别姬》、《洛神》等直至其顶峰的四本《太真外传》,这里除创作剧本外,包括一系列歌唱、舞蹈、服装、布景、道具、音乐伴奏等各方面的大量的革新创造,做到了琳琅满目、丰富多彩、标新立异、美不胜收,形成了风行全国的具有独特风格的“梅派”。就在梅兰芳创作演出的鼎盛时期,他仍不放松巩固和加强基本功练习。三十年代中,梅先生已是名扬世界的戏曲名家,他还专门向昆曲艺术大师俞振飞先生求救,学习南昆“水磨”调的唱法,后来电影《游园惊梦》能居于第一流的水平,和这一时期的刻苦学习、耐心琢磨是分不开的。
梅先生的这些做法,都是我们现代京剧演员该认真学习的,此时梅先生和现在当红的京剧演员的年龄相仿,梅先生也创演了很多新戏,并且在以后的艺术实践中不断加工和淘汰,有些戏成为了经典,有些戏淘汰出去了;这应该是我们现在所有京剧演员值得思考的,不要把编排新戏作为一项不可动摇的任务来抓,要把基础打好,因为梅先生在编排这些新戏的时候也是在不停的继承传统的,并没有把“继承”和“创新”割裂开来。
要全面了解梅先生的艺术发展道路,不能只但看到的“继承”,更不能只看到他的“创新”,纵观梅先生一生,他在抗日战争开始后,到晚年所编排的新戏并不多,从排演《抗金兵》、《生死恨》起,直至晚年排演《穆桂英挂帅》为止。由于各种原因,这个时期上演的剧目数量减少,经常演出的是《宇宙锋》、《醉酒》、《断桥》、《奇双会》、《霸王别姬》等剧目。这个阶段的艺术特点是返朴归真,不再采用古装、布景,而在唱腔、表演等方面则力求朴实精炼,更加着重刻画人物性格,更富于内在魅力,这是由绚丽归于平淡的更高阶段,是艺术升华的最成熟时期。 梅先生一生始终都没有放弃继承,大量编排新戏是他早年时期的特点;我们该辨证的看待梅先生的艺术道路,不能把某一阶段推崇为绝对,也不能鄙夷某一阶段。如果那样做,是不符合梅先生的原意的。有的文章过分夸大梅先生革新创造的一面,并轻视传统的作用,一定程度地否定历史的继承性。一方面宣扬要继承梅兰芳的“革新精神”,却在另一方面避而不谈继承传统的问题,这是很离奇的。因为继承传统正是革新创造的前提,而离开继承传统去宣扬继承梅兰芳的“革新精神”,不可避免地要陷入空谈的歧路上去,这和梅先生的看法恰恰是背道而驰的。
梅先生历来是既重视继承戏曲的优良传统,又鼓励发扬创造精神,强调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去创造革新。他一生既反对对传统不加分析的盲目崇拜,又反对抛开传统去动大手术另搞一套,去搞空中楼阁的“创造革新”。吴小如先生曾经说过:“作为一位改革家,梅先生首先是一位善于继承和发展艺术遗产的人。他具有高度的艺术素养,精通各种艺术技巧,并在广而深、博而精的基础上来进行稳扎稳打的改革,因此他的艺术革新才是卓有成效的。以《醉酒》为例,从二十年代他东游日本时的唱法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唱法,细绎其演出上的变化,其改革的地方可以说无微不至,无孔不入。然而梅先生却是改得那末不动声色,不露痕迹,不伤筋动骨。这才是真正的革新。他晚年排演《穆桂英挂帅》,实际上是一次重大的改革。可是我们没有从他口中听到一句怪腔,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一个不像京剧旦角的身段,一句话,我们从来没有在梅先生身上发现任何与京剧内部发展规律相违背的形象和动作。试想,如果梅先生不精通他的本行业务,他怎么能把杨小楼《铁笼山》姜维的动作大幅度地用到中年女性穆桂英的身上?”这些话是对梅先生关于批判地继承传统的中肯的阐述。
中国的戏曲,特别是京剧,我认为是近代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戏曲艺术也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我们说继承传统,首先是尊重历史,尊重历代劳动人民的创造,尊重各个时期专家的劳动积累。这是很光荣的,而非卑下的,有些人用“亦步亦趋地模仿”这样的贬词来否定它是站不住的。京剧来源于生活有高于生活,京剧里的程式都是固定的,这些程式取材于生活,但是又不同,比生活中表现的要美,要更有节奏;而现在的很多新编的戏都是脱离程式,在舞台上任意发挥,把京剧话剧化了,其实话剧舞台上也是有程式的,新编的京剧脱离程式,就难以表现出来京剧的那种写意,把真的实物搬到台上,那还不如去拍电视剧。离开了程式,戏曲的鲜明的节奏感和歌舞性就会减弱,它的艺术个性就会模糊。
用辩证法的观点来观察分析问题,必然会发现继承传统与革新创造互为条件相辅相成的矛盾统一体,很难把它割裂开来。昨天的传统为今天的革新创造所借鉴和利用,今天的革新成果明天又转化为传统被继承下来和进行新的改革,这样循环往复,艺术作品的质量就日趋提高,越来越丰富多彩。
我们今后还是需要作好继承传统和创造革新两方面的工作。继承传统是要付出艰巨劳动的。尤其像梅先生的各种艺术创造是经过精雕细刻、千锤百炼的,并已形成精致的独特的艺术体系,要把它继承下来并不是轻而易举的。如果能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确有新的体会,高瞻远瞩地有所突破,当然应受到赞赏。如果一时水平还达不到这样的要求,也还是可以允许的。但更应该反思、回顾,并不断打磨,吸取失败或者不成功的教训才好。
突破传统,革新创造自然是难能可贵的,这既要演员有坚实的基础,高度的艺术修养,吃透剧本规定的人物性格及其环境,有丰富的知识,开阔的眼界,还要有善于识别精、粗、美、恶的能力和善于吸取集体的智慧。童芷苓在《宇宙锋》演出中,通过脱帔(由下场改为当场)这一细节处理的修改加工,使这出戏更为紧凑,增加了新的表演手段,增强了对赵艳容装疯抗婚的决心的表现。这是和她作为一个有几十年舞台实践经验的成熟演员,对剧本做了透彻的分析,并具有熟练的表演技巧分不开的。
当然,谁都愿意成为戏曲的改革者,都想创新,编排出自己的剧目,并且受到观众的欢迎,可是目前的实践证明,除了剧本本身的问题外,还有很多主观和客观的因素影响着创新;有些戏,由于演员善于集思广益、跟其他演员配合的好,不断加工修改,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有些戏则由于基本功差、粗制滥造、失掉了传统太多,又不善于吸取经验,不断打磨加工,弄成“四不象”,令人看了生厌听了刺耳,甚至演一出,丢一出。所以说,我以前说京剧“创新”要缓行,不能一窝蜂的就都排新戏,跟不能不思考,不研究,随随便便就排,这样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确实的劳民伤财,而又取得不到什么实际的成果,可见并非“艺术节”的各种得奖的剧目都是站的住的,一切要看时间来检验。梅先生常说廉价的劳动是难以达到真正的成效的。为此,我们必须审慎地实事求是地恰如其分地评价革新创造。王瑶卿先生有一句名言,我觉得对京剧“创新”问题说的很精辟,他说:“不是改了就好,而是往好处改。”
“艺术贵在创造”,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问题是如何创新?我们认为目的和手段是不可分割的,只有重视对于传统的借鉴和运用,恰当地加以改造融化,使之符合创新要求,这样的创新才会符合“京剧姓京”这个要求,这样创新取得的艺术成果,才是广大观众所喜闻乐见的。反之,离开传统去片面孤立地空谈继承“革新精神”,必然达不到真正创新的目的。 以上是我的基本观点,通过近段时间看大家的讨论,我学习了很多知识,也认识到了自己看问题有很多局限,通过对大家观点的分析和对前人著作的领会。我认为“继承”和“创新”都不能偏废,在目前京剧仍然很低迷的情况下,把传统的东西更好的保留下来,尤其显得更为重要了。

注:文章中有些字句引用了前辈的文章,由于比较杂碎,就不一一注明。

本贴由扶风新韵于2005年9月02日13:11:47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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