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作为最早的有声出版物,就戏曲声腔研究论,是一定时期内唯一可资征信的直接证据。北京出版社《京剧谈往录三编》收吴小如《罗亮生先生贵作〈戏曲唱片史话〉订补》一文,并将罗氏文附录,其间提供唱片史料颇丰。吴文中并云:"以唱片研究为目的,通过这些音响资料来论证戏曲发展的今昔沿革,并用来做为考订戏曲演出史的旁证,进而分析某一演员的歌唱艺术,在目前,有的不过刚刚开始,有的则还未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诚然。然而罗文并吴之订补均着眼于唱片史之全部,于某一演员之唱片作专门考订则未遑顾及。后者却正是"分析某一演员的歌唱艺术"所不可或缺的条件。通常的情形是,演员唱片数量的丰富,在为该演员的艺术研究提供便利的同时,却为唱片自身的考订增添了困难。这一点,对旧时京剧老生演员中灌片最多的言菊朋而言,尤为突出。
言菊朋,名锡其,蒙古正蓝旗世家子。酷好戏曲,醉心于谭鑫培,先票友后下海,进而跻身所谓"前四大须生",终于自成一家。其所创之言派艺术,为京剧史上继谭派以后之一重要流派。然而终其一生,言氏从未以"言派"自诩,晚年更以"旧潭派首领"为标榜,实则自居孤臣孽子,示与一时所尚的余叔岩之"新谭派"相别。其一生事迹,亦陈寅恪所谓以一身殉一文化者(此节容另文专述)。言氏毕生所灌唱片凡一百四十五面,兹就各片灌制时间,伴奏人员,所属唱片公司等项分述如次。
言氏灌制唱片始于一九二四年应"物克多"公司之约,由陈彦衡伴奏、乔玉泉(乔三)司鼓诸片。罗文及吴之订补述此颇详,故不赘叙。 高亭公司一九二五年之言菊朋片是言氏第二次灌片,罗文并吴之补订言之亦颇详。吴文之五,《关于发行戏曲唱片的其它公司》言及高亭公司灌片之确切时间,其看法"目前倾向于一九二五年",但未提出确实证据。按言菊朋一九二四年因赴奉天张作霖祝寿堂会与陈彦衡失欢。是年秋,上海丹桂第一台托票友周梓章赴京邀角,请言、陈再次合作,并以六千五百圆代价促行,其间尚有一插典,彼时程砚秋亦得上海某舞台之邀请,闻言、陈将欲南下,即赴陈宅约行期,务求不打对台。可见当时内外行均未知言陈实已反目。南下之行因陈拒绝而未果,但彦衡亦未说明原因,至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三日,方有一信给周梓章,陈说原委。而高亭片言氏琴师已换人,故知当在言陈失欢之后,且亦必后于此事之公诸于众,由此则高亭片必在一九二五年灌录无疑。又,言氏此次灌片之琴师罗文谓忘其名,吴则据奚啸伯云为满族青年,名庆二。据上海音像资料馆所存之记录,则为赵仲奎(亦作赵奎仲),庆二当为小名。
一九二八年元月,言菊朋第三次赴沪,出演于四马路上海舞台,聘孙佐臣操琴。彼时徐慕云主持大中华公司编务,因悯老元落拓春申,约其灌制胡琴唱片数张,同时又约孙、言合作,灌录《问樵闹府》、《法场换子》、《捉放曹》各一张。是年底,言菊朋在胜利公司又灌有《文照关》一张,《硃痕记》一张,《浣纱记》、《应天球》各一张。操琴者是陈鸿寿(又名松年,王少楼琴师),鼓是魏三。此时言嗓败,故此一批唱片为言片中最差者,尤以《文昭关》、《浣纱记》为甚。
一九二九年是言氏灌片最多的一年,相继于开明、高亭、蓓开三家公司灌制了十九张半。开明的六张半罗文已载,琴师仍为赵仲奎,鼓师亦仍为乔玉泉。高亭这一期,言氏有《打金枝》、《雁门关》各一张,《鱼藏剑》、《天水关》合一张,又与王芸芳合灌《南天门》一张。琴师换了赵继羹,鼓师换了魏惜云(魏三,与乔三同出刘顺门下)。蓓开片场面亦是赵、魏二人,片目则《战北原》、《四郎探母》、《贺后骂殿》、《宫门带》、《金水桥》、《审潘洪》各一张。
言氏早期片以蓓开此期为最好,其中《骂殿》一张尤为风行。吴小如《唱片的校勘学》一文云,言氏此次《审潘洪》有两版,确然。笔者曾到中国唱片厂存放唱片模版之版库实地查证,乃知当年此片制有铜镍二版,今每有一面损坏不复可用,故凡新近所出言氏此片录音,均以版未坏一面合成,而每版损坏之面恰好各异,亦奇而侥幸事也。又《探母》片亦二版,有一版已坏。此为幕后事,特叙出,为吴文拾遗。
长城公司,罗文谓其制片在一九三O年,吴订补云其发行在一九三一年,言菊朋之长城片计《空城计》、《应天球》、《黑水国》、《上天台》各一张,《洪羊洞》、《镇潭州》合一张。琴师张长林(赵砚奎弟子,曾为尚小云操琴),鼓师谭长海。
一九三三年初,蓓开公司第八期唱片发行,言氏有《骂杨广》、《珠帘寨》、《乔国老讽鲁肃》、《卧龙吊孝》各一张。琴师是后为余叔岩调嗓之王瑞芝,鼓仍是魏三。其中《臣龙吊孝》一片最为流行,于今已成言派的招牌戏。唱片公司亦以此为号召,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六日《申报》之蓓开广告,于言氏名下即仅列此一片,以为代表。
关于言菊朋之百代唱片,笔者曾当面向吴小如先生请教,吴先生答云不知。后亦在唱片厂版库中查到灌制时间,第一次是在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八日与三月一日两天(百代公司之灌片时间均有记录)。片目第一天《清宫册》、《乌盆记》各一张,与焦宝奎合作《卖马》《天雷报》各一张。第二天则《大保国》、《武家坡》、《打鼓骂曹》各一张。百代片场面人员均未详。
百代第二次言氏片是一九三五年一月十六日所灌,计《让徐州》一张,与新艳秋合作《回龙阁》、《游龙戏凤》各一张。是年又在胜利和蓓开各灌一批唱片,琴师为章梓宸,鼓师谭长海。胜利片计《坐宫》、《宿店》各一张,与云艳霞合作《武家坡》、《打渔杀家》、《梅龙镇》各一张。蓓开此次有《骂王郎》、《托兆碰碑》各一张,《桑园寄子》、《白蟒台》各一面。以《骂汪朗》一片最具特色。 最后一批百代片灌制于一九三六年一月二十六日。主《让徐州》(实为《战濮阳》)一张,与马连昆合作。《阳平关》、《黄鹤楼》合一张,前者与吴产衡合作,后者与吴产衡、王又荃合作。又有一张未公开发行的唱片,系与胡菊琴之《芦花河》。
言菊朋最后一批唱片是一九三八年以后所灌之国乐片。由李慕良操琴,谭长海司鼓。计《二进宫》、《捉放曹》、《定军山》、《空城计》、《碰碑》各一张。这五张唱片为言氏晚年最佳之作,不仅嗓音恢复,且唱腔唱法均达炉火纯青之境。而所有剧目均为标准谭派,真正谭腔言唱,是研究言氏声腔发展的重要资料。国乐后改太平,言氏片有重版。
以上为个人所知言氏灌片情况。言氏自下海至辞世,其演艺生涯各阶段均留有唱片,此无疑为研究其艺术提供了相当之便利。唱片一物,虽距今未远,但毕竟时隔有年,且已为新技术所取代,其间更经"文革"一劫,所余者稀。古玩市场上极一般之货色,索价已数十元。而唱机觅之更难。上海音像资料馆所藏钴针片,因无设备已不能播放,有声出版物唯陈列于玻璃柜中供人参观,亦足令人浩叹。
笔者因私人所好,搜集言氏生平及艺事资料有年,因某种机缘,曾至中唱公司版库实地查证,复以所得与素日搜集之相关材料参核,本文所志即上述工作之结果,公之同好,足可补罗、吴文之所阙。时事移易,材料芜杂,寡于知见,遗漏舛误,所在多有。大方之家,不吝匡正是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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