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新昌调腔的演出,为其表演形式和剧目深深吸引,然而,当新昌调腔出现在《2018新年戏曲晚会》的舞台上,还是没有想到竟能这般从容,低沉的嗓音好像是从深远的历史中浮现;没有听过太康道情,但一句大白话般的“棉花白生生”响起、低垂着的双臂摆动,中原农民的朴实厚道铺面而来;知道茂腔是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先生的小说中,响在耳畔了,似乎落实了得自文学的想象;还有和皮影戏关系紧密的唐剧、辽剧,上世纪六十年代发掘抢救的盱河高腔,听上去像民歌的黔剧、白剧,问世尚不足百年的新疆曲子戏……每一种声腔,每一处独到的处理,都勾勒出一方水土一方人;诸多剧种联唱,非但没有淹没、反而更加鲜明了各自的个性,忽然觉得地方戏和“地方”那么亲,天南的、海北的、边陲的、腹地的,任在哪里任你是谁,有情就有歌、有曲就有戏,天然地就像春耕秋收,就像瓜熟蒂落。

晚会的第二个板块“古戏迎新春”聚焦“看花灯”,青海平弦戏、海南琼戏、云南滇剧和陕西秦腔各看各的花灯,杖头木偶和民俗重阁会助阵,到处都是热闹欢腾。戏曲是民俗的一部分,民俗活动中普通民众自发地扮成戏曲中的人物,戏曲的舞台上常常出现“看花灯”一类的民俗,水乳交融,戏曲是日子里的戏曲,日子是有戏曲的日子。

《昭君出塞》亮相,网友们发弹幕戏称为“正戏开始”,昆曲《昭君出塞》、锡剧《珍珠塔》、梨园戏《董生与李氏》、京剧《徐策跑城》的片段演出展示的不仅是剧种和剧种特色,也不仅是各个行当,更是中国戏曲精神了。《昭君出塞》载歌载舞,和亲路上昭君满怀凄楚,偏这凄楚的表达不是用大段的“咏叹”,而是以繁复的身段、以昭君和马夫及护送她到胡地的御弟王龙的“三人舞”来翻腾!晚会上,三位昭君、三组“三人舞”同台,像是乘了立方,饱满了昭君的愁绪、凸显了翎子的表现力和演员们的功夫。文绉绉的锡剧《珍珠塔》带来了水样的柔情,小姐送书生点心,送的岂止是点心、是点心里包藏的珍珠塔,是不止一点心的全部情!含蓄着的表情达意,有潜台词的生旦对唱,已经成为一种东方式的情感范式。《董生与李氏》在新编戏中一枝独秀,缘于题材内容与剧种的高度契合,也缘于演员对古老程式的创造性运用。空舞台上,李氏和董生隔着门隔着墙,既要表演出看不见的门和墙,还要表演出内心的门和墙,既要表演出门和墙的阻隔,还要表演出门欲打开、墙近塌垮,这番写意妙趣无穷。晚会的录制特意给了司鼓不少镜头,梨园戏中的压脚鼓独步天下,也许,也借此向一代代的戏曲乐师们致敬!《徐策跑城》则尽显了京剧流派的魅力,仿佛在看一幅国画,有浓墨落下,亦有枯笔留痕,有晕染,亦有留白,有各种精细笔法,亦有豪迈泼洒,有节奏的变化,更有气韵的统领!

地方戏和地方、戏曲和民俗、戏曲和中国艺术精神——戏曲就是这样,在这块大地上滋生,又滋养着这块大地上的人们。它还可以用现代戏的方式呼应当下,如赣南采茶戏《永远的歌谣》、上党梆子《太行娘亲》、京剧《在路上》和表现楷模人物的芗剧《谷文昌》、河北梆子《李保国》、吉剧《黄大年》,也能以进校园的方式传递传承,让戏曲成为童年记忆和文化基因,它的武戏技巧足令观众大饱眼福、叹为观止,不禁遥想起戏曲的一个渊源——汉代角抵百戏。

七个部分组成的70分钟的戏曲晚会是紧凑而丰富的,调配现代戏、新编戏和传统戏,文戏和武戏,加之新创作的戏歌,晚会一气呵成又节奏分明。此外,每个剧种的亮相都配以准确简明的字幕介绍其来龙去脉,不但普及了知识,更显示出戏曲的地域涵盖和历史纵深。

这台晚会有太多的意外,意外小剧种站上了大舞台,意外古老的剧种有新的机遇,意外当各种剧种汇聚在一起的意外感受,也意外,在各种晚会过度强调视觉包装——依赖多媒体到滥用的程度、灯光一味五光十色、服装华丽艳俗成为风气的当下,这台戏曲晚会做到了自信而内敛,最大限度地让每一个剧种显示出自身的文脉,显示它的地方性、日常感、平民性和历史积淀,观众不仅欣赏了叶茂还看到了根深。

每逢元旦,西方国家以知名乐团的音乐会迎接新年,而看文化部、中宣部主办的《2018新年戏曲晚会》迎来的好像不是元旦而是春节,是我们这个民族热爱的节日。如同多年前的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晚会呈现了“绿叶对根的情义”,这情义,是戏曲于生养了戏曲的土地和百姓的情义,也是我们对已成了民族文化之根的戏曲的情义。(郭晨子)

(摘自 《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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