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身迈勇,血气贯长虹;杀人如削土,跨马走西东。两膀千斤力,能开铁背弓;若论交锋事,还看老黄忠。——《定军山》
百年前,前门大栅栏丰泰照相馆内鸦雀无声,摄像机镜头对准一位扮作黄忠的名角儿,中国第一部无声电影便在这里诞生。而电影中的主角便是谭鑫培,谭派的创始人。“四海一人谭鑫培,声名廿纪轰如雷。”是梁启超为他所提的诗。
百年后,前门饭店内人声鼎沸。“行拜师礼!”的声音刚落,一青年便行了跪拜大礼。第三个头刚刚磕下去,对面的老人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这老人,白须白发,却鹤发童颜,满面红光,透着精神和锐气,他便是谭元寿先生,谭派的第四代继承人。百年风雨之后,“无声不谭,无腔不谭”仍然在民间流传。
谭元寿 数百年沧桑谈七代世家
有人说,谭家是京剧界的活化石。谭鑫培虽然是谭派的创始人,但谭家的戏曲历史却可以追溯到其父谭志道那里。道光年间,谭志道先生是湖北汉剧名角儿,演老旦,也工老生。因为嗓音洪亮,故而获“谭叫天”的美称。有“小叫天”之称的谭鑫培会戏多达500出,因此得到慈禧太后的赏识,于大内演戏20年之久。谭家的辉煌也从此开始。有一次,慈禧太后召谭鑫培进宫唱戏,怎么等也不见人来,就派李莲英到家里找。李莲英来到谭家,发现家里佣人都在屋门口站着,谁也不敢进去。李莲英就催:“老佛爷等着呢,怎么还不见来呀?”家里人说:“睡觉呢,吩咐了,睡觉的时候谁也不许叫。”李莲英没办法,只好回去禀告慈禧,慈禧一听,不但没生气,还说:“你看人家这家规,说不让叫谁也不敢叫!”
谭鑫培之子谭小培继承祖上衣钵,专工老生,曾经一则漫画描绘了小培先生承上启下的作用。画上,谭小培对父亲说:“你子不如我子”,然又对儿子富英说:“你父不如我父”。正是谭小培的承上启下的作用,才有了后来谭富英重振谭派,以及后来的“四大须生”之一的美名。之后,便是谭元寿先生及其子谭孝增,其孙谭正岩。谭家七代,继承祖上衣钵,七代艺术皆为单传。像这样在梨园行有150多年传承的家族,是绝无仅有的。
谭家虽为京剧世家,却有把孩子送到科班学习的传统,这一是希望后辈能够吸取他人的优点,继而继承自家的衣钵,不至于固守祖业;二是由于梨园有句老话叫做“不打不成戏”,父辈总是希望孩子年轻的时候多些历练,方可成大才。于是,谭元寿便有了在富连成科班的七年学徒生活。这七年,被谭老比作“七年大狱”,他在那里接受着严格的管教和严厉的惩罚。虽说谭家与班主为世交,但是祖父留下话了,“该怎样管教就怎样,不必念情手软”。科班讲究“打通堂”,一个人淘气全班跟着挨打,那时全是趴在板凳上挨竹板,由于祖父有言在先,班主常“特殊照顾”,给元寿增加一倍的板子,于是经常遭受不白之冤又无处倾诉。“一次,二十个板子挨了之后下不了板凳,幸好师兄给抬了下来,可是已经走不动了。但是,该练功的时候还要练,该拿顶的时候还要拿。”虽然,七年如同牢狱,谭老说若是新社会还有这样的科班一定会把儿子送去锻炼,毕竟老祖宗总结的“不打不成戏”的老话是有道理的。
看过样板戏的人定然不会忘记《沙家浜》中的指导员郭建光,这个人物最初的扮演者就是谭老。1971年,谭老在上海剧院连演了40场《沙家浜》,其火爆的程度不亚于如今任何大牌歌手的演唱会。至今,人们也很难说清,是谭老让人们记住了郭建光,还是郭建光让人们记住了谭老。多年的表演经验,早已使谭老达到了人戏合一的境界。其实,他最初接触现代戏感觉非常不适应,《青春之歌》《党的女儿》《草原烽火》《智取威虎山》等,尝试了很多曲目之后才有了《沙家浜》的成功。遗憾的是,当年如此火爆的剧目谭老后来再也不曾演过,他笑称:“那时音符都设得很高很高,要突出一号人物,现在我这年龄嗓子唱不上去了。所以《沙家浜》就不演了,给人留下好一点的印象,一个演员得知道遮丑,藏拙。”
对于京剧艺术,谭老就是这样执著,甚至执著得有些固执。谭老有个规矩,他从不清唱于台上,但凡登台一定要穿上戏服,扮上戏妆,他觉得清唱有卖唱之嫌,非常抵触。从艺60多年,出出如是。在搞中国京剧音配像工程时,谭老为父亲的一出戏配像,其中有一个技术动作叫做“吊毛儿”(类似前滚翻的动作),那时已经72岁高龄的他坚决不用替身,他说:“我这不是逞能,如果找了替身总是个遗憾,尤其是给我父亲配像,应该留个完美的东西。”追求完美的老人为了舞台形象,动手术把眼袋做了。至今,他仍然坚持每天压腿、活动,每周吊两三回嗓子的习惯。
谭老说:“以前怕看儿子演出,现在最怕看孙子演出”。对于孙子,对于谭派的未来,相信他有许多期待。
谭孝曾 我承认一代不如一代
出生于京剧世家的谭先生,自然是从一出生就开始接触京剧。“但那时候,家里并没有让我从小就学京剧。一个原因是我祖父和父亲都很忙,很少有时间在家;另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舍不得让我吃学戏这份苦。”但是,从小就在后台看戏的谭先生却早就爱上了京剧。戏校一招生,家里的保姆就带着他去考试。“我当时一句京剧都不会唱,是唱着歌考上戏校的。我考上以后,我们家里人都高兴得不得了。”这个根本不会唱戏的学生竟然在入校三个月后,便能登台演戏了。“1960年1月15日,”这个日子,谭先生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演出是在长安戏院,那次观众的反响很好。”谭先生很快就成了北京戏校的尖子生,学过的戏都在舞台上得到了实践。
谭先生从学校里学到了一身扎实的基本功,毕业后,才开始正式学习家传的谭派。“在演戏方面,我祖父给我的指导最多,经常给我说戏。父亲很少手把手地教我,都是对着录音机把要教的戏录下来,然后让我拿去听。”父子俩就用这种平常人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方式交流,“我们父子之间总是有些抹不开,父亲觉得给我说戏,说浅了不是,说深了情面上过不去,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1962年,我第一次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演完戏送了我很多水果和糖。在三年自然灾害的年代,这些东西都太珍贵了。我当时根本就不舍得吃,都拿回了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分享的。”之后,谭先生便常常去中南海演出,而且和当时的彭真市长成了忘年交。“每次去给彭市长演出,他都要让我坐在他旁边,拉着我的手和我聊天。”谭先生说,他是在一代代领导人的关怀下成长起来的。“这些因戏而生的情感在京腔京韵中流淌着,直到今天。
“大家都说谭家一代不如一代,这种说法我个人是承认的。拿谭鑫培先生来说,他会的戏就有500多出,这个高度太难被超越了。谭小培也曾经说过,他连父亲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学到。这不光和个人有关,也和市场有关。京剧需要的是积累,只有实践才能让技艺炉火纯青。前辈们几乎每天都要上台演戏,到了我们这一辈一周能上一回台,到了我儿子这儿也就是一月能上一回台了。”谭先生说,京剧想要花繁叶茂地生长下去,需要国家的扶植。
谭正岩:京剧是责任
从谭家三代同台的照片上看,谭正岩扮的黄忠的脸明显比祖父和父亲小了一圈,颇有电视中最上镜的“巴掌脸”的意思。他嗓音高亢,扮相俊美,在香港演出时曾经引来了众多初次见面的粉丝的尖叫,“那种叫声就是演唱会上的尖叫,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谭正岩说,现在北京也有观众在他上场的时候喊他的名字,“就一直喊‘谭正岩、谭正岩’,”说起这段的时候,他的表情很享受。
谭正岩是谭家的长孙,本应顺理成章地唱戏,而他却差点和京剧擦肩而过。父母本来是带着他去少年宫学武术,却碰上了正在教京剧的安云武老师。“这孩子怎么不学京剧呀?”安老师一句话就把谭正岩带进了京剧的世界。“小时候,我最怕安老师了,压腿的时候,别的老师都是慢慢帮我们压,可安老师是一下子就压下去。你要是叫,他就一瞪眼。”儿时扎实的功底,成就了他如今的一身好功夫,“安老师虽然严格,但是却很有耐心。那时候,我也不怎么爱学戏,根本就不开窍,《二进宫》的一段念白学了一个月,两个月只学会了三四句,”谭正岩边说边唱,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那时候我特别贪玩,经常逃课,告诉家里来学戏,这边就不露脸,但是从来没被揭穿过。”就是这样一个不爱唱戏的谭正岩,还是一头扎进了京剧里,用他的话说,“这是从一生下来就注定的”。
在谭正岩的记忆中,最难忘的演出就要数2004年在香港的那场了。“小时候,我就去过香港演出,但当时没什么感觉,年纪小即使出错也会被大家谅解的。可这次不一样,我是代表谭家上场的,不自觉地就会给自己加压。演《定军山》时,我们祖孙三代几乎是同台演出,我前头的黄忠下来,父亲就上,我再跟爷爷配后头的赵云。爷爷开始站在幕帘边上看我,有爷爷在,我就会特别紧张,特别怕他失望。可能是太紧张的缘故,我出了个小错,我知道爷爷肯定看得一清二楚。一下场我就先跟爷爷说,‘您回家再说我。’爷爷却没有一句埋怨的话,说‘不错,不到家的地方回去我再给你说说。’就这一句话,把我的神经就给刺激了,从赶妆开始就特别兴奋,下半场唱到一半,掌声就起来了,后来只听见全场的尖叫声。”这场演出给了谭正岩更大的信心和更多的名誉。名气自然会带来利益,开始有人找他做模特,开始有人请他拍戏,年轻的他必须要面对诸多诱惑,“一个模特经纪人来找我做模特,但是做模特就一定要饿肚子,可是饿着肚子是没法唱戏的,气跟不上。”于是,他断然放弃了做模特这条路。“我可能会考虑在合适的时候接一些电视剧或者电影,这对我的演技也是一种提高,”他笑着说,“但是,我肯定不会改行的,我做别的也是希望这些事情能帮我快点在京剧这个圈子红起来。”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马上严肃起来,“对于京剧,要说爱吗……是责任。”
(摘自 《精品购物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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