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一谭

回顾百年来的京剧历史长河，潮起潮落，几度辉煌，那么谁是这承前启后，开基创业的艺术宗师呢？谭鑫培。这不是我的推崇和发明。而是梁启超先生早有预言：“四海一人谭鑫培，廿世纪轰如雷。”令人惊奇的是，梁启超预言的准确性在一个世纪的京剧史中得到了完全证实。不是吗？在谭鑫培之后京剧就变成了谭氏天下：如谭派正宗余叔岩，谭派嫡传王又宸，谭派须生高庆奎，谭派第一老生马连良，谭派领袖言菊朋，谭派后裔谭小培和谭富英、谭元寿、谭孝曾、谭正岩等等。至于李少春、孟小冬、王少楼、奚啸伯、杨宝森和张学津、孙岳等以及正在戏校上学的王珮瑜、穆宇、陆地圆等虽属再传弟子，但却一脉相承。再在雄居上海滩的周信芳，不但是谭鑫培的敬慕者，还是亲聆教诲，直接学艺最多的传人。在本世纪中的另外两位堪称楷模的艺术大师杨小楼和梅兰芳，前者是螟蛉义子，后者自称：“谭鑫培是对我影响最大，帮助最多”的老前辈。人称后来的老生名宿王凤卿是汪派传人，而王本人却坚持说他演出的大多数剧目教师都是出自谭门的。
从一个世纪以来的京剧声腔变化来看，如果说谭鑫培比他的前辈“前三杰”有着显著的进化和发展，而今天我们的唱腔无论如何千变万化，却仍然保持着谭腔的本色和规范。就是那几个“样板戏”也是万变不离谭，可知谭腔的时代感达到多么超前的程度。正如梅派琴师王少卿所说，谭鑫培所有的戏和唱腔，就是拿到今天来也是非常先进的，而我认为，如果我们不是带着有色眼镜的话，从百年历史看谭派的流传之深远和广博，谭鑫培与他同时代的欧洲音乐巨匠贝多芬、施特劳斯、柴可夫斯基、李斯特相比绝不逊色。
据我所知，有人一听老谭唱片伴奏的三大件就认为老谭的艺术太老了，而多推崇余叔岩。岂不知余叔岩敬慕老谭到了何种程度。据余叔岩的鼓师白登云对我说，有一次他与余一起灌制《沙桥饯别》的唱片到余家对戏，见余宅正堂供奉着老谭的遗像，便说：“余三爷，您今天都已经拔尊了，怎么还供奉着老谭先生呢？”余忙摆手说：“罪过，我怎么能跟老师比呢？充其量，我不过是老师的九牛一毛啊。”京剧界的人都知道，这位余三爷并非轻易服人之人，却要千方百计拜老谭为师，连生活中的习惯都模仿老谭，可只到老谭的艺术在他的心目中达到了何等境界。
平心而论，就是老谭先生的一段《卖马》，近百年来又有谁能模仿一二呢？当然，他没有如此高超的艺术成就，也不可能在京剧史上成为上承一百年、下启一百年的一代宗师。

1997.1

（摘自 原《戏剧电影报》，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