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连续看了李继春在纪念他们的祖父李万春90诞辰时演出的《铁公鸡》,又看了天津京剧院张幼麟先生为来自全国各地京剧团的十位武生排演的《铁公鸡》,可谓意义非常。一是中央电视台花费很大的力气挖掘、整理、排练一出武戏,说明20多年都是文戏当家,武戏被严重冷落的舞台现象出现了扭转的契机;二是《铁公鸡》这样一出艺术特色鲜明的,舞台上很少演出的武戏得到继承和发扬,确实让人高兴。所以大家都很重视这出戏的演出。
那么这出戏演出的水平到底好不好呢?我看大家都说好,我也不想说不好。因为现在就是看了很不好的戏,(且不说那些话剧化的京剧活报剧)也没有人说一个不字。为什么呢?我想,现在演员演出很少,武戏演员的演出更少,难得演出一次,所以青年演员能够达到这样的水平也实属不易。何况现在的青年演员那脆弱的神经和脆弱的命运使他们经受不起一点点批评,本来想把观众的真实意见反映给演员,让演员知道不足后有所改进,而事实上,刚刚有一点批评,演员就承受不起了。以为说不好的就是蓄意谋害,而让那些只会说好话,说假话的人投机取巧了。当然我也不想说不好,也想跟大家一样说一句:真不容易。
“不容易”,的确是,这么年轻的演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演这样的生戏,确实很难为他们。可是我想观众都很清楚,连看五番戏,不是一番比一番精彩,一番比一番吸引人,却让人感觉到:“哎,又是一番!”。足见这出戏确实还有提高的空间,我不说不足。应该说这些青年演员很用功,张幼麟也非常尽心,从技巧上看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精神头上还是可以更上一层楼。这个精神头主要是指神气、节奏、功架、韵味和我们常说的“份”。而这是武生演员水平高低的所在。也是演员以那么高难的技巧,那么认真地演出,却很难让人醒脾的关键所在。这使我想起张云溪老师以他从艺一生所总结的一个惨痛的教训。他说:“我这一生最深切地教训就是练功过于求难、求险、求高,而落得一身残疾,却没有实现自己的艺术理想。我的儿子启忠也是如此。直到我不能动了,我才发现自己的跟头就是再绝,也不能与体育技巧队的跟头媲美。我们的枪花、出手就是再绝,能跟艺术体操的带舞、圈舞、棒舞较劲吗?我常想,王佐断臂时的一个抢背比一个上下手翻五个虎前蹦的艺术效果不知要强烈多少倍,这是为什么?说穿了,这就是艺术表演境界的问题,就是如何运用技巧的问题,用我们的行话说就是有玩意儿会不会卖的问题。第二,就是不能丧失自己的艺术个性。我总结自己的一生,自己的戏只落得一出《三岔口》,其余的戏,主要指后来的戏大都是配合别人,给别人做嫁衣,或者从整体出发的。自己也动脑子,但是想的是如何完成导演的意图,并不是想如何表现自己的特色。当时以为自己的觉悟高,有全局观念,如果是配角,当然要配合主演,一棵菜。如果是主演,没有自己的艺术特色,这样的戏让观众看什么呢?观众都看了多少遍了,还让观众看司马懿进不进西城,笑话!因为我们不但要从全剧出发,更要突出演员的艺术特色。所以要强调重视、挖掘、突出自己的艺术个性,这不是个人主义,不是私心,也不是缺乏全局观念,而是我们真正的艺术灵魂。”张老师这段话讲得很沉重,我总是顾虑有损老师的名誉,引起误会,一直不敢披露。其实,只要我们丢掉“斯坦尼”的学说,张老师的这段话是不难理解的。
看了十演《铁公鸡》,我不由得联想起李幼春老师给我讲述当年李万春、李少春在上海演出这出戏时,二李处处高人一筹的表演。当各路英雄把跟头都翻尽了,翻绝了,二李最后以又高、又飘、又快、又响、又齐的三个飞脚艺压群雄,甚至千古留芳。这个故事与张云溪老师所讲的两点教训是如出一辙的,现在尤其有必要重温张老师的教诲,思考一下二李前辈的经典示范,使我们在艺术境界上得以提高。千万不要把《铁公鸡》变成毯子功大赛。我所以这样说,丝毫没有贬低这十位演员的意思,期望你们提高。尤其是李继春、李磊兄弟,观众非常看好,因为观众特别崇敬你们的祖辈,盼望着你们再现当年二李的遗风,我也知道,这样的要求近乎刁难,因为他们是两座多少武生都未能逾越的珠穆朗玛峰,你们又生长在京剧如此不景气,武戏如此被人漠视,师资又极其短缺的情况下,前不久,具有真才实学的茹元俊先生又不幸辞世,这对我们的学习、借鉴都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现在只有多学多问,转益多师,希望你们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戒骄戒躁,多看自己的不足。只要练出李万春、李少春的技艺,你们照样可以征服上海滩,可以艺压群芳。

(摘自 《中国京剧》2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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