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赵燕侠,爱看她的戏,但在电视荧屏的九州戏苑和名段欣赏中遍寻不见。 前些时读到她的一篇短文《那时我还年轻》颇有感触,她真的老了!?
五十年代一家权威戏剧刊物载文批评了赵燕侠。我从来不敢轻信别人的批评或颂扬,必须自己看。我没有看过赵燕侠,便专程骑车到圆恩寺剧场买了一张赵燕侠演出 《追鱼》的票。这一看,一见钟情。扮相美,唱腔跌宕多变,表演生动细腻,感情完全投进了角色。从此,只要有赵燕侠的戏,我场场都看,而且每次尽早提前买票,争买前几排中的票。从《起解》到《会审》,从《盘夫索夫》到《铁弓缘》,从 《辛安驿》到《红梅阁》……而且总拉着妻一同去看,她也十分欣赏了。我看过梅 兰芳、程砚秋和尚小云,只是没有看过荀慧生,听说赵燕侠属荀派,我便一直等待 荀的演出,想上溯赵燕侠的源头。终于有一次看到了荀慧生演《荀灌娘》,是盛名 之下其实难副呢还是毕竟人老了,演姑娘显然太吃力,我感到赵燕侠青出于蓝,比 前辈迈进了一大步。后来她又演出白毛女、阿庆嫂,她不仅功底深厚,驾驭程式,看来更勇于探索陌生的新路。当我将自己的作品出示给人看,人们往往客气地、谦逊地说:我不懂,不敢瞎说。我听了很不是滋味。懂不懂的问题主要应由作者负责,读者或观众是享受者,是被服务对象,是上帝。上帝还怕谁,可以任意说自己的感受,揭示作品的任何问题提供作者去思考。我对戏曲完完全全是外行,但看戏时外行就成了上帝,敢于凭一己之见评头品足。
旦角中我偏爱赵燕侠,须生中我偏爱周信芳。五十年代刚从巴黎回到北京时,有人送我一张观摩戏票,是京剧演员周信芳演《四进士》,我不知周信芳是谁,便去看看。看到剧中人宋士杰深夜悄悄拆信,将私信在红烛下颤抖着抄录到袍子的里层上,动作的节律与唱腔的转折紧密配合,同步夸张,携手升华,将惊讶与激愤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我平生从未欣赏到造型美与语言美如此绝妙结合的杰作,我拜倒了,巴黎所见之美均远我而去。我于是打听周信芳是谁,别人告诉我他就是麒麟童。 呵,麒麟童,我中学时代在京沪一带的报纸上几乎天天看到麒麟童的演出广告,只是从未看过他的戏,信乎,名下无虚士。无奈周信芳在上海,只要他有机会来北京演出,我深夜排队买票,花高价买黑票,场场不放过。后来有他的录像了,便一次次重复着看。他的演出是激情的最强音,表现的都是追(韩信)、跑(跑城)、杀(乌龙院)、打……看他演出中往往令我突然感到呈现了梵·高的画面。在京剧演员中我之偏爱周信芳和赵燕侠,恐由于他们演出中都着力于情之感染。我也看过杨宝森的《文昭关》,因人们介绍杨氏的唱腔有特色,专品唱腔我更是外行,但当伍子胥过不了昭关,一夜急白了胡须的急躁情绪中,杨氏缓慢的步履和悠悠唱腔近乎进入了一种抽象表现吧,或正是“听戏”内行们的阳春白雪,有异于唱演的综合艺术了。
古典派、浪漫派、印象派、黄山派、浙派、吴派、桐城派、鸳鸯蝴蝶派……艺术中的“派”的形成各有其社会的、地理的、历史的等等原因,但真正成其为派的,大都是先结果实,后人予以认可,归类。自己标榜为派的亦大有人在,君自长安来,自称长安派,彼从云南来,又道云南派,西方有了野兽派,有人自封野风派……派,有集体协力创建某种艺术特色之优,但更具束缚个人创造力之弊,以派标榜,大树底下好乘凉。今逢盛世,文艺宽松,允许流派衍生,但流派之诞生谈何容易,虽欢呼流派诞生,唯恐难于怀孕耳。有一个“派”倒是我们大家早已听说的,而且还常挂在口头,就是海派。海派者,上海派之谓也。周信芳是最典型的京剧中的海派。对海派,无论是戏曲、绘画或其他艺术门类,都有褒贬。贬之指不合正统,没有功力瞎耍弄,吓唬人;褒之指自创一路。严肃,艰苦,敢闯,勇于破陈规戒律的赵燕侠也归入海派,海派不是派,倒成了创新的代名词,海派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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