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刚会唱“哆来咪”的时候,京剧就以她独具魅力的曲调征服了我的听觉,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梦想着能够学戏。上大学以后,研究京剧的父亲鼓励我要学就找个好老师认真学会一两出戏,能够粉墨登场,确实掌握一些京剧的基本规律。这样,他领我认识了天津艺校的孟宪荣老师。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孟老师是一位很优秀的京剧青衣演员。乍一见面,只见她个子高高的,衣着很朴素,待人热情直爽,快人快语,而且带有一股演员中难得的书卷气,立刻给我一种可亲可敬的感觉。学戏期间,随着和孟老师接触的增多,我对京剧和京剧人的了解都在渐渐加深,忍不住萌发了写一写老师的念头……

(一)

孟老师出生于书香门第,由于受到家庭的熏陶,她自幼就迷恋京剧,刚上中学就闹着要考戏校。父亲虽然也很支持她的爱好,但要求她一定要先完成大学学业,否则休想“自由选择”。于是,她开始了边读书边学戏的生活,当时她的京剧老师是程砚秋先生的女婿陶汉祥。
考上河北大学中文系以后,孟老师学戏的劲头更大了。她从小爱看书,好多名著早已经看过了,于是系里每天下午的阅读时间都被她用来练功了。当时学校的艺术气氛很浓厚,每到周末都有文艺演出。她的京剧便渐渐成了晚会的保留节目。有一次晚会结束后,一位老先生到后台找到她,指出她的嗓音、身段都不适合唱程派,建议她改学梅派,主动提出要为她说戏。这位老先生就是专门研究梅、余两派的名家从鸿逵,能够得到他的指点,孟老师自是喜出望外,从此改程学梅。
中文系有几位教授也很爱好戏曲,十分支持她学戏。他们觉得京剧界的演出与学校的研究往往脱节,因而希望她能够通过舞台实践总结出一些成果来。在老师们的鼓励下,孟老师位自己定下了先唱戏,再搞研究,最后写书的人生设想。1960年大学毕业时,同学们大都到中学当了老师,而在票界已经小有名气的她却请学校把自己分到了文化局。为了获得更多的实践机会,进而选择了自负盈亏的建华京剧团,成为了一名主演。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下海”唱戏,这在天津一时成了不大不小的新闻。她对京剧艺术的痴迷有多深?不用说别人摸不着头脑,就连她自己也是在后来的一次难忘的演出中才体验出来的。
那是1962年,女儿刚过“百岁”,她的丈夫就因一次意外事故猝然过世了。她承受着极度的悲痛,可身为演员,又不得不随团外地演出,派给她的戏恰巧是《龙凤呈祥》,正在扮戏时,一位老朋友到后台看她,好心地问起了她丈夫过世的经过,触动了她心上的伤口,她情绪顿时低落到了极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剧务见状,连忙劝走了来访者,并且低声提醒她:“咱这可是业务!”当时孟老师的精神恍恍惚惚,但在戴上凤冠的那一刻,在胡琴悠然响起的那一刻,她仿佛一下子清醒了……那场戏的效果分外的好。在那以前,她只知道自己是个京剧爱好者,从那以后她才知道京剧已经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了。是她对丈夫的爱不够深吗?不是,她后来终身未嫁。对丈夫的无限思念和对京剧艺术的挚爱追求,一起伴随着她走到今日。

(二)

刚到建华京剧团时,她为自己定下了演出500场传统戏的指标。文革的爆发中断了她的演出计划,在演了几年样板戏以后她从剧团转到了戏校。对于从舞台转到讲台她一开始并不甘心,她多次写报告,想回到剧团,唱满那500场戏。但文革刚刚结束后的戏校实在需要像她这样的老师了,怎么也不肯放她走。而她也渐渐离不开戏校的孩子们了,当观众称她教出来的学生是“小孟宪荣”时,她意识到了作为一个老师的重要性和责任感,在此后的二十九年中,她始终在讲坛上耕耘,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青年演员,同时在教戏中也获得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对于学生,孟老师首先要求她们树立明确的学习目的:学戏是为了赚钱还是艺术?如果单纯为了前者,那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好演员的。其次要求她们勤学苦练。她认为天赋与功夫相比,只能放在第二位。程砚秋的天赋就不好,完全是靠着过硬的功夫才成了大师。也许是自己受过高等教育的缘故吧,她很重视学生的文化修养,经常鼓励她们多读书,支持她们在戏校毕业后报考中国戏曲学院,继续深造。
跟孟老师学戏是一桩让人既兴奋又紧张的事情,她对每个学生都严格要求,连我这样的大学生弟子也不例外。在她心中京剧是神圣的,她常说:“唱戏不认真是对京剧艺术的亵渎,是会断送这朵艺坛奇葩的。”
为了找到一种科学合理的教学方法,孟老师精心研究过《乐府传声》和美声唱法,还专门练过气功,几者融会贯通,结合自己长期演出和教学的体会,她总结出了京剧旦角发声的一套基本方法。比如人们常说的丹田气的科学解释和运用,如何达到“气走丹田,音过脑海”,还有汉字按照声调的不同所应采取的不同唱法,这在青衣教学上是有独家建树的。而且孟老师能够把这些理论实际运用到教学中去,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远道从台湾前来问艺的学生对她所传授的科学的发声方法也反映受益非浅。靠着认真的精神和科学的教学方法,二十余年来她教出了张火丁、刘桂娟、张晶、吕扬、王艳等许多剧坛新秀。现在学生们有的已蜚声菊坛,有的又转拜名师,而孟老师却依然默默无闻而又兢兢业业地在校园里忙碌着。对名利她看的很淡泊,她说学生成名以后是戏校的荣誉,自己作为戏校的一员已经很欣慰了。一心只想唱戏而不想教书的她,却在1989年当上了全国优秀老师,孟老师说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吧。

(三)

孟老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自己多年研究的成果形诸文字,留给后人。作为世界戏曲三大体系之一的梅兰芳表演艺术体系,还缺少非常系统的、完整的理论专著,孟老师决心为此贡献自己的一份心得和体验。但她又实在太忙了,早已过了退休年龄,却禁不住戏校的苦苦挽留而继续留在课堂上,迟迟不能坐下来安心写作。
在学校,她要面对学生们如饥似渴的目光;在家里,又要照顾老母亲。孟老师的母亲已经年逾九旬,生活全靠她一人照料。周末弟子们到家里学戏,她往往是一边说戏一边服侍母亲,手口并用。为了给老人寻找一种精神依托,信奉上了佛教。老母亲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烧香礼佛,每逢周日,她陪同母亲一起祈祷,看着那副虔诚的样子真令人感动——我知道,她献上的是女儿的一片孝心啊!
尽管这么忙,但孟老师还没有忘记自己的“500场目标”。她参加了天津政协之友京剧团,正在努力完成剩下的100多场演出。她说起这桩心愿常常要叹一口气:“唉,就是太忙了。不过,我一定要学,真的!……”
刚见面时,孟老师曾经问我:“京剧为什么是‘国粹’?当时我竟被问住了。我忽然发现,这个经常被人们挂在嘴头上的称谓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解释清楚的。它有着远比人们通常了解的更为广博的涵义。通过一个阶段的学习,我对京剧艺术多了一层亲身体验,也对孟老师这样的京剧人加深了认识,京剧在我的心目中不再仅仅是一个艺术的符号,而是凝聚着我们民族传统的许多文化的、精神的以至道德的优秀的东西,所以才不愧为国之瑰宝。
是京剧艺术造就了京剧人;真正的京剧人应像京剧艺术一样可敬、可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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