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呼吸
旧的北京在一天天逝去,城墙城门倒塌之后能引起人们一片惊叹惋惜就是四合院了。和城墙四合院一样,曲艺也是老北京的一部分。如果城墙和四合院是老北京的躯体的话,曲艺就是这躯体的声音、精气和灵魂。但是这种老北京的声音正在渐渐低沉喑哑下去,化做一缕轻风从北京的楼宇间飘逝。
曲艺是这大市井中养育出来的市井文化。
曲艺是老北京的呼吸。
曲艺应该是鼓曲和杂艺的合称。鼓曲,据说北方鼓曲就有几十种之多,典型的代表有京韵大鼓、北京琴书、河南坠子、单弦、梅花大鼓等。杂艺则包括相声、快板、口技、双簧、什样杂耍等。
许多曲艺形式的发源地并不在北京,但北京却是它们的摇篮。进入北京之后,它们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而变成了北京的了。
许多曲艺形式追溯起来都有一二百年的历史,有的甚至更长。它们是和中国文化的血脉紧紧相联的。人亡曲散 "人走艺亡"。这句话从近70岁的马玉萍嘴里说出来,有一种悲情让人难以承受。她说很多解放前就活跃在舞台上的老先生已经作古了,活着的也都七八十岁了,哪一天他们没了,他们所代表的艺术就随着走了。她说很多朋友都劝她一定要把她唱的河南坠子录下来,说那是一笔财富,但却由于种种原因无法实现。她说有些老先生还健在,都有把自己摸索一生的艺术保留下来的想法,但大多数人都很清贫,连一盘VCD都出不了。作为北京市政协委员,她曾多次呼吁对那些将绝的曲种进行抢救性保护。
北京市曲艺团副团长李伟建说:曲艺不是一下子衰落的,今天丢一个,明天丢一个,眼睁睁地看着流失了。有的眼看要失传,却没接班人。
已经失传了多少种,采访中没有一个人能确切说出来。
一种曲艺形式有时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个人的。它的兴与衰、消亡与延续都和这个人相关。这和京剧有很大的不同,虽然它们都是靠师傅口授心传,艺人们包括那些名角都是从老北京天桥上练过来的,但京剧是生旦净末丑共演一出戏,流派纷呈百花齐放,流派的消亡绝不致京剧消亡。而曲艺,特别是鼓曲,许多都是单此一脉,一旦失传这种曲艺形式便无处可寻了。
在采访中很多人都表示出对北京琴书的担心。关学增先生今年80岁了,由他改创由他命名由他扛鼎唱了半个多世纪的北京琴书,自他而后就要绝了。过去关先生有很多的弟子,最多的时候他都数不清究竟有多少。现在曲艺不吃香了,很多都不唱了,或者是没有唱的舞台和机会。所以很多人悲观地说:"关先生之后北京琴书就绝了。" 后继乏人是曲艺面临的最大问题。
架在半空
说起来曲艺退出北京市民文化的主流也就是十五年左右的时间。上世纪前六十年曲艺一直是北京市民的主要娱乐方式。
这十几年是中国变化最剧烈的时期。电视几乎吃掉了所有的艺术,外来文化抢走了所有的年轻观众,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一溃千里,衰落成了包括曲艺、京剧在内的许多国粹艺术的共同问题。
李伟建说曲艺衰落是"艺术本身和观众有了距离",也就是曲艺不适合现代生活了。另外就是曲艺人面对现代生活的新要求,没有创新,"艺术不创新就会被时代抛弃"。曲艺的衰落可以说集中表现在这个北京惟一的专业艺术团体上。
北京曲艺团最兴盛的时候是在七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的十五年间。随后的18年没进过新演员,出现了一个人才的巨大断档,近三四年来处于"瘫痪状态,没有商业性演出,没有排练,没有新节目。演员一星期报到一次,每年夏天放假两个月"。去年团里组织了一次演出,鼓曲乐队的11名乐手凑在了一起,他们突然发现这是在一个团的他们11年中第一次凑齐。
"现在的曲艺演员对曲艺没有老艺人的热情,拿不出精品,不如老艺人那样有个人魅力,人的素质降低。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时代上。"李伟建比喻现在的演员像温室的花朵。
我走访的曲艺人都明白他们所面临的危机。再好的艺术没有观众,都是死路一条。不是北京观众不喜欢曲艺了,而是世界变化太快了,世界各种各样的文化涌入北京,大家的选择多了口味变了,而曲艺还站在原地踏步,演员断层,新的好的节目不多,又没有演出场地,自然难以生存。许多人也提到社会对曲艺关注扶持不够。比如鼓曲基本上没有上电视的机会,相声也被电视改造得不像相声了。对这样的传统的弱势艺术,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其中谈得最多的是北京之大竟没有曲艺演出剧场。
李伟建说曲艺"到了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刻","曲艺人要有危机感,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别在我们这一代的手上丢了"。
曲艺的将来
现代城市人还需要曲艺吗? 年轻人沉浸在流行歌曲的卿卿我我之中,中年人陷在沙发中看电视连续剧,老年人傍晚满大街扭秧歌,现代都市真的不需要古老的曲艺了? 马玉萍退休后有一段也不想唱了,但终归是"舍不得"。曲艺已与她相伴了整整一生,参与了她全部的生活、生命。
许多曲艺艺术家的状况都和马玉萍夫妇差不多。丢,不知道干什么好;守着,又很尴尬。这些人把一生都投注在曲艺上,再想有一种与曲艺无关的生活已不太可能了。
对外人对北京琴书的担心,关老先生很淡然,他很肯定地说"绝不了"。" 只要有人喜欢就绝不了。现在正闹着呢,你想开放才几年?新鲜劲还没过呢!等静下来有人就会回过头来咂摸传统的了。你说什么能代表北京的市民文化,不就是曲艺嘛。"老人的话有一种阅尽人生的豁达。
李伟建怕等不到回归传统的那一天传统就没了。他想用"新曲艺观念"重振曲艺。找准传统文化和现代生活的切入点,让老曲艺进入现代艺术市场,用市场的观念整合曲艺。用他的话讲就是让相声回到剧场,让鼓曲变得更接近现代观众。
不管怎样,在一个多元的现代社会里,都不可能有一种艺术一统人们视听让所有人疯狂追随的事了。曲艺必将只是一部分人爱。一个传统与现代并存的社会才是一个完美和谐的社会。曲艺应该有它生存的空间。
采访即将结束的时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曲艺专门剧场广德楼有望在不久的将来开业。广德楼里计划设中国曲艺展,那些在舞台上消失的曲艺形式在这里可以找到家了。怀念旧日北京市井生活的人可以在此回到过去。那些不知旧日北京面貌的人可以借此捉到岁月的只鳞片影。 《南方周末》 2001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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