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小文再说说京剧脸谱。
京剧的脸谱艺术,不仅是以京剧为代表的中国戏曲艺术的一个鲜明形式特征、表演特点、美学特性,在下以为尤其应指出的是,京剧脸谱其实并非只能在图案、色彩和勾糅方法上领略其美妙,仅凭进行类型归纳,就可完全洞悉其精妙之处。
也许是在下生性固执吧,我始终感到,京剧艺术的种种在表现形式上的高妙,恰恰表现在本质上的简单和淳朴。比如京剧脸谱,我们尽可以从色彩类型和构图种类的人物品格符号化上来赞叹其归纳体现之精绝。但同时,我们似乎也可更朴素地从最基本的角度来认识脸谱,即其最基本的特征,或者说最初的出发点——靓妆(民国名文人、京剧研究家、梅兰芳的辅弼之一姚茫父语)功用上来考察;其实,京剧脸谱最初不过就是化妆功能。
这样是不是将京剧脸谱曲高妙贬低了呢?在下认为不仅不是,而且从古人一个演戏的基本实用作为认识起,再看看结果的蔚为大观、举世无双,反而更可显见其手笔的不同凡俗。
那位看官会问了,您说京剧脸谱的根本出发点是什么?当然是要通过演员的脸部表演来强化和渲染戏剧表演的魅力了。因此在下感到,京剧脸谱之妙和令人欣羡惊奇之处,主要在于使脸谱的图案与人物面部肌肉最富动感和具有表现力的部位的结合,并激活它的思路和创造历程。这话是不是太绕了?其实最简单地说,就是将死谱画在人脸上让它活起来的创意和本领!您想啊,能将死谱儿画到人物的脸上而幻化出无穷的生命力,体现活的神采和性格,即生成活生生的肌肉表现力,该是多么不同一般啊!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叹,是因为相当一个时期以来,咱们对脸谱的本质和精妙,恰恰因为了更多地从以上三方面,试图以简代繁地告诉别人它的一些最本质的规律,结果倒是将生动无比的一种中国人智慧和美学追求的复杂与博大给“整”浅了;或者说,反而忽视了脸谱在本质上,其实更是一种活的脸部表演手段的举世无双,以及这种将肌肉与图案结合,类型与个性结合的手笔之不凡。从这个角度看,将京剧脸谱仅仅当成一种形式化、图案化产物,就太简单地小看它了。
因此,我们首先不能不佩服前人对人体面部肌肉的研究——尽管那时他们并不懂得人体解剖学原理。您看啊,咱们先撇开三块瓦、十字门等,也先不提所谓“上五色、下五色”(其为齐如山在与戏班耆宿讨教后,总结研究的结果),就说京剧脸谱上图案和纹理最集中的地方,还是人的面部变化搐动最能显现人物性格、情绪的地界儿吗?自脑门儿向下数:眉攒、眼角儿、面颊、鼻翼和嘴角。我们如果闭上眼将后来被研究家说得复杂又复杂的脸谱类型最大程度简单化,肯定会感到,其实京剧脸谱最基本的渲染点还是这五个部位啊!
还是用例子说明。先说眉攒,中国有句俗话: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的就是眉攒往往是人物智慧和机谋涌现的表情点。看看整脸的曹操、司马懿等,整个脸部并没有更多图案化的堆积,只是简单地在眉攒上的几道纹路,配合三角眼窝的聚皱移挪,就将他们机谋巧诈的心性刻画得多么形象。再说眼角儿,以张飞为例,他那曲线上扬被叫做喜鹊眼窝的眼角,多么形象地活化出人物爽朗乐观的性格啊!三一个是面颊与鼻翼,也就是老百姓说的脸蛋儿和鼻孔,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碎脸类型的人物,如:马武、单雄信等。他们脸蛋的色彩和图案,在其鼻眼勾画的夸张、繁褥基调上,更以道劲的笔道、夸张的体积和色块儿,将人物虎、狮般的禀性点染得淋漓尽致。最后,说说嘴角。这方面最传神的是太监脸这种不戴髯口,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内宦之臣。如:王振、刘谨和《黄金台》的伊立。那种菱角形,上厚下落,撇着大嘴的神态,对人物的心性的阴毒和为人色厉内在的奴者本质,简直给刻画得无以复加。
在下感到,其实像我一样的初级赏戏者,多学习那些当代京剧脸谱研究者关于脸谱的理论成果固然重要但同时,也不妨就从在下所感悟,简单化为五个基本点的看点出发,来感受脸谱之妙、之奇。这样也可体会、咀嚼一番中国传统艺术,在本质上许多以简单为出发点,从而焕发出的大手笔的美学特征对我们的启发。这是不是就贬低了前人脸谱创造的高超水平呢?肯定不是!反而更让我们感到脸谱创造之丰富结果所遵循的朴实法则,瑰丽效果后面的本质规律是多朴素、高明,并且利于循着古人的创造。同时,也可让我们更有力地判别出,一些只是将图案画到脸上而不能产生活的表演效和神采魅力的花脸演员,他们并非是称职的艺术家;同样,那些或一味突出图案化,或纯粹写实,而不具美感和表现力的创新脸谱也只是一时地胡闹罢了。
当然,外行的我对京剧脸谱更多是一种观众所具有的感受,再加上联想的结论。对与不对,您多包涵吧!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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