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浩劫中,上海文艺界在被批斗后都被集中到奉贤海滩边的"五七干校"进行劳动锻炼和思想改造,童芷苓也是其中一员,当时她给我的印象完全是一个朴素、粗犷的北方老大娘,谁也看不出她原来是京剧舞台上响当当、光彩四溢、风姿卓越的著名花旦。的确,提到童芷苓,上海人都会赞不绝口,扮相好、聪明、洒脱、又会演戏。她师从梅兰芳、荀慧生、兼学程砚秋、尚小云,再经过通天教主王瑶卿的点拨,在艺术上打下深厚基础。人们说她具有梅神、荀韵、程腔、尚骨。她是1940年随李盛藻、高盛麟来上海的。1946年再次来沪,在天蟾舞台演出,四天打炮戏是《凤还巢》《锁麟囊》《红娘》《汉明妃》,四大名旦的代表作她-个人全唱了,这一炮便轰动了上海滩,以后她就在上海长期定居下来。
童芷苓艺宗梅、荀,但她不囿于师承,多有创新。她的演出重人物、重生活。她的《金玉奴》当父女随莫稽上任,在舟上金松被冷遇时,做女儿的无限心痛,那种被凌辱的思想感情,叫人看了不禁酸鼻。最后"洞房",荀慧生演出是大段念白,而她发挥自己长处,改为大段三十余句的唱。她的《尤三姐》,生动地塑造了一个刚烈、深沉、辛辣如火的古代女性形象。即使是大家都会唱的《四郎探母》,她演来也不同一般,她的公主不但唱的好,而且时时人在戏中,连怀中的道具"阿哥",她也有戏。这是我所看过的《四郎探母》中最令人难忘的一个。她之所以会演戏,本人的聪慧好学固然是主要原因,但与她艺术上的多方面开拓,兼演话剧、电影,吸取它们的表演方法,融入京剧表演艺术,以及长期与众多艺术名家如周信芳、唐韵笙、林树森、芙蓉草、刘斌昆等同台合作,接受他们影响也不无关系。
有一件事很少人知道,值得一提。那是在60年代初,上海戏曲舞台不景气,大家研究认为剧目贫乏,应当挖掘传统,丰富上演剧目。于是由文化领导部门发动剧团把过去叫座不演的老戏再排练上演,这个举措名叫"翻箱底"。在这号召下,各剧种的老戏纷纷出笼,周信芳也演出了一直被认为是宣扬奴隶道德,搁置不演的《一捧雪》。领导点名要童芷苓上演红极一时的《纺绵花》,可是她不演。我记得领导在一次局务会上要京剧院的一位负责干部去做童芷苓的思想工作,劝她响应号召,可童芷苓就是不演。这之前,她曾写过一篇谈"从《劈、纺》到《赵-曼》"的文章,总结自己艺术上所走过的曲折道路,因此她不愿作违心之举,再走老路,所以这场思想动员终究没有成功。不久,一阵猛烈的左倾风再度刮来,"翻箱底"的举措被否定,那些响应号召者翻身落马,受到批判,而童芷苓却逃过了这一关,说明她具有远见与判断力。她拥护什么,舍弃什么,都是出于真诚的意愿,绝非随波逐流,虚伪作态。当然最后还是难逃十年浩劫,但这条"罪状",她却是避免了。
这是基于她当时的思想认识,今天评判的标准变了,对《纺棉花》自是另一种评价,但她已离开入世,无须再为之折腾了。
(摘自 原《梨园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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