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兴亡多少事

京剧会不会亡？这个问题人们已经讨论了多少年了。爱之者 说其不亡，厌之者说其该亡。爱之、而恨铁不成钢者，借言其亡而促其惊醒；厌之、而心态正常者，提倡保护、继承、珍藏用以研究。

万物都有个生长消亡的规律。佛家常讲生老病死，道家追求 长生不老，一顺一逆。以我们平常所见，只有生老病死的，没有 长生不老的。京剧再好，恐怕也难逃自己的劫数。

埃及人的"木乃伊"，佛家的肉身不坏，保存的也无非是个躯壳。对京剧来说，以前有唱片、录音、照片、电影，现在又有了各种先进的音像保存技术，京剧的许多精华，都可以借此而永久保存。只要不再发生秦始皇的大火，红卫兵的文革，这些资料 也应该不会再有损失。但这也无非是保存了一些京剧的躯壳而已。

真正有生命力的京剧，恐怕是必有其灭亡的一天。我们这些 人成天在论坛上侃京戏，津津有味，但回过头想一想，这情景与 "白头宫女话玄宗"能差多少？斑竹皮黄客得天独厚，常找一些 绝版的唱段给大家听听，我们自己家里头也藏一些录音带之类听着。偶而到剧场里看上一出，也是评头论足，谁长谁短，拿现在的演员和他们的师父师爷们比。我们的作风，有点像鲁迅笔下的 "九斤老太"，抱怨一代不如一代。这实际上就暴露出京剧的 "下世光景"，即使马上不亡，也快了！

那京剧现在为什么一下子还亡不了呢？那是因为它的孝子贤 孙多（就像我们这些戏迷），肯买"人参汤"给它吊着一口气。 它自己也像垂亡而心愿未了的老人，含着一口气不肯咽，在等！

它在等谁呢？叫我说是等"合法继承人"的到来。京剧在舞 台艺术的领域，独领风骚多少年，创下了不少辉煌的业绩，可是现在后起之秀们竟没有一个能继承它。拿现在的流行歌曲来说吧， 它最多能比元朝的"散曲"，连"套曲"也说不上，更不用比"杂剧"了。京剧这种"以歌舞演故事"的综合性艺术，只能由新型的"以歌舞演故事"的综合性艺术来代替，小毛卒卒是不行了。什么时候，现代歌、现代舞、现代小品等等的被现代人喜闻 乐见小艺术们走到了一起，艺术水准成熟了，能搬演整出的大故事，那么京剧这口含着的气，也就咽下去了。

到了那时候，我们这些京剧的孝子贤孙，也就不用买"人参汤"，不用搬"氧气瓶"了，说不定我们会为京剧高高地竖一块 纪念碑。

想当初，昆曲日落西山，花部乱弹疯长的时候，咱们的京剧 哪里对老前辈昆曲客气过。不但抢昆曲的戏台，抢昆曲的观众， 还捋昆曲的叶子，挖昆曲的演员。那时候昆曲的忠实戏迷们，不也像咱们现在一样，忧心忡忡吗？

所以说，假如有一天京剧真亡了，我们也应该坦然面对。灭绝师太对周芷若说："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我们也应该有这种心态。

（明心斋 2000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