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创作《徐九经升官记》、《膏药章》,还是改编《法门众生相》,湖北省京剧院继承以屈原为代表的楚文化中的忧患意识之传统,执着关注社会与人生,反映官场的特殊性,反思人性之弱点,以丑角为主演装扮主要人物,丰富了京剧丑角表演和唱腔,创造出京剧丑生这一新行当,成效卓著,应视之为鄂派京剧的特色。
(一)反思官场,展示官场里人性异化过程。
官场的场力即常说的权力。有官则有权,官位意味着权力。官大则权大,官小则权小。权力还能给官员带来名誉、地位,获取官位,自然可以受到下级和百姓的敬畏顺从,产生荣耀感。徐九经升官上任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就说这歪脖子树吧,要是它有朝一日被哪位木匠师傅看中,选去做金銮殿的大梁,谁敢说它不正那歪脖子……正好雕个龙头呢。”真可谓春风得意,踌躇满志。
依据编剧在《创作漫谈》所言:“首先为徐九经设置了一个不同于他人的、坎坷不平的个人命运:虽有才华,但其貌不扬;久不得志,竟一步登高;欲伸张正义,又受到权势的压迫;最后纵然抑恶扬善却不得不弃官而遁。他既有为民做主的大抱负,又有个人升官的小算盘;他正直、善良,却又在恩怨面前踟踌徘徊;他看似迂腐,实际聪慧;虽然好酒,并不贪杯……有意把这矛盾着的诸方面都有机地溶成一体,围绕着人物性格来构思情节,结构场次。”即把升官后的徐九经立即卷入王爷与侯爷派系之争的官场漩涡中。徐九经在官场派系争斗中的处境,内心深处良心与私心的灵魂搏斗,惊心动魄并使人可信。“当官难,难当官”的唱段,脍炙人口,与最后徐九经巧妙审案后主动辞官归隐,也就不难理解了。
由于封建官僚体制中强烈的权力等级,加之官吏的升迁降黜取决于上司的赏识与否,而并不完全在于官员的德行、才干、政绩等方面,故而在官场中造成“唯上是从”的奴化心态,即官员要维持自己的权力,满足自己的极度欲望,便不得不阿谀奉承上司,甚至放弃个体人格尊严,对上级一味屈从,卑躬屈膝。根据传统京剧《法门寺》改编的《法门众生相》,把生旦为主演的戏改为以丑角为主演,大大增加了贾桂的戏。表演艺术家朱世慧扮演贾桂,把这位小太监对上阿谀奉承,对下专横跋扈,圆滑应对,巧言令色,见风使舵,既为虎作伥,又内心痛苦,猥琐自嘲,折射出特殊环境导致的扭曲性格,淋漓尽致地展示在舞台上。
(二)反映民间的声音,即广大民众渴望官吏清正廉明,要求公平公正的善良愿望。
中国古代官场是自上而下的授权制,金字塔式的“场力”从塔尖逐层向下辐射。相当长一段时期是不同形式的封官制,或军功、或因袭、或受举荐等。自隋唐实施科举制之后,人们把目光投向科举考场,从考场通向官场,实现个人的各种欲望和人生价值。为提高官员思想素质,历朝把弘扬儒家道义的《四书》、《五经》作为必读书,并在其中选取科举考试题目。而古代社会管理的基本模式是由各级官府颁行各类规约,来调整各个阶层以及个体之间的利益冲突,处罚违犯规约的一方。而违规一方,有的会寻求官员庇护。这类“寻求”向社会规则的公平公正挑战。作为社会裁判的官吏就面临严峻考验。徐九经正是在接受这种考验。历代人们渴求社会公平公正,惩治贪赃枉法,希冀刚直不阿、秉公执法的清官,如把包公神话到“夜间断阴间冤案”的地步。剧场若上演平反冤案、惩治贪官的公案戏,容易引起观众共鸣。所以,元杂剧、明清传奇、京剧及各种地方戏中均有公案戏这一大类。观看公案戏,可使观众在剧场中宣泄对官场腐败的不满情绪,这是公案戏产生轰动效应的社会心理基础。
(三)展现动荡时代与特殊环境中人生的困惑与无奈,反思人性的弱点及民族意识中的劣根性,折射出历史与现实的荒诞性。
《膏药章》表现的是动荡时代小人物的明哲保身而不能保身,既善良又胆小,想爱又不敢爱,复杂性格的某些方面与鲁迅笔下的阿Q有同工异曲之妙,创造了新时期京剧以及戏曲舞台上一个重要的艺术形象。而在特殊的环境中徐九经的困惑,最后对现实的逃避而归隐,贾桂的无奈与无赖,深入人物的内心深处,展示人性的隐秘及弱点,揭示出人物个体在历史进程中的渺小与荒诞。
在舞台艺术上,湖北省京剧院上下敢于探索,勇于创新,继承楚文化“优孟衣冠”干预现实、仗义勇为的精神,发扬唐参军戏以丑角为主演的民族表演艺术传统,徐九经以丑扮正面形象,突破以往正面官员以生角扮演的框框。尤其是膏药章的装扮和表演,更多地加入了生行的表演,以致形成了京剧丑生这一新行当,艺术贡献突出。这个创作集团对艺术的追求,使喜剧艺术由浅薄的搞笑变得深刻,喜剧人物性格由表面化进一步深化,拓展了民族喜剧反映生活的领域。无论徐九经、贾桂、膏药章的做、表,还是唱、念,都有新的创造,难能可贵。这些舞台创新不仅给京剧丑角艺术以新贡献,而且给当代观众很多审美信息和许多新的审美兴奋点。这是鄂派京剧的艺术魅力之所在。 (秦华生 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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