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行似隔山——戏曲的困惑之二

京剧写现代戏，始于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八年间，而京剧从老戏向新戏最急剧的“变故”，是当年称之谓“革命样板戏”的现代京剧。不管人们对那个时代怎么看,不管这样的称谓是否贴切，倒还不能不退而求其次，得承认用京剧程式化的形式，努力去灌输、塑造、深化那时代新的题材，新的作品，前人真可谓呕心沥血！前人的努力是成功的,首推成功的范例是《红灯记》，《红灯记》的题材是新的，但是它具有现代京剧传统程式最多的东西。其次是《沙家浜》和《智取威虎山》。这一点，行家和京剧爱好者认同应该是一致的。

这一系列的戏，既祈望有京剧的特色，又能符合那个时代的要求，以搬上舞台，而且要搬到当年几乎是狂热非凡的政治舞台上，其难度之大，非亲身经历那个时代，是无法理解和体会的。

当年这些位前辈老先生,处在如此尴里尴尬的位置上，用开历史的先河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一点不以为过。其创作表演形式，现实生活中那行军举枪，动作队列，登山走马，下坡滑雪，包括这开茶馆店，做小买卖，背木壳枪，抽“老刀牌香烟”，都要编导得煞有介事，又能体现出京剧的程式美。那年代，不可能搬上台数十吨钢铁，轰上去百来号“飞天”。再说唱腔，那一段段脍炙人口，留传至今的唱段，前人下功夫之深，陪了多少小心，酌量词汇，不“革”则“反”；调门高低，不深则浅，边上立者，不懂？她什么都懂一点；说懂？您知道她心思在那一边？颐指气使，横蛮不堪，恰是权贵！

笔者从上述方位上思量这“样板戏”，当年这些位前辈老先生,为京剧这门艺术，京剧这个门类，忍辱负重，吃尽辛苦，他们对京剧艺术的表演形式——程式化，这京剧的命根子。他们穷了毕生的精力，因为他们明白，改变京剧的程式化，对于京剧无疑是致命的；对于毕生从事京剧事业的这些位前辈老先生本身,也同样是致命的。笔者从这些位前辈老先生的精神世界里，提升了自己的认识水平。

京剧艺术的历史、现代；传统、新编,尔后的探讨和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比较前辈老先生对京剧艺术的认识和体会，假设让如今应该说隔行似隔山的编导们,身处于那个时代，是否能让样板戏取得更完美的成功？也许出于自信，带话剧味的京剧,兴许更迎合当时时代的需求？笔者的观念是否定的，其一，他们不可能说服那位“权贵”，这位骄横跋扈的家伙多少还明白什么是京剧，多少还喜欢哼几句京戏。而那个时代的人，对什么才是京剧，京剧应该是个什么样，堪称一目了然。因此，以后大量吸收话剧的编导手法的剧目，不用京剧程式化去衡量，可以堪称为好的剧目；不计较是否完全采用京剧的表演形式，也可以认为是出好戏，但是,那不是程式化的京剧艺术，称不上是真正的京剧！

退回去半个世纪，戏改之初，梅兰芳先生就提出了这“移步不换形”的劝慰。到得文革开始，所谓的样板京剧，戏改仍以内容的充实为主体，那怕是最时代的新颖动作，基调并不失却于京剧的程式化，保持了京剧它特有的表演形式。当以后看到那些带着话剧味的京剧，形似大面的角色，变得似演话剧般地脸部表情丰富，泪珠似串，演员纵然表演逼真见长，但那不是京剧的表演形式或叫手法。京剧界前辈老先生他们的表演，总结的程式化形式，早被人们所喜闻乐见，同样表演大面角色的喜怒哀乐，有相当优美含蓄的程式可以采用，或掩面，或低头；或园睁双眼，或垂眼颔首；或嘴角频颤，或顿足抽肩。更毋用说看袁世海先生的“马踏青苗”,王正屏先生的廉颇表演。程式化的京剧艺术，犯不着用汗如雨、泪似梭。十三岁的小演员您怎叫他从心底里把怀春、传情如实地表现出来？没有程式化的动作，您怎叫他演《拾玉镯》此类戏呢！这些浅显的道理人们都懂，出于种种因果，权、事者不愿去想或者不屑去做罢了！

而正在这一点上，京剧最不该动的恰是它固有的表演形式，它的程式化。因为土生土长的东西有它的本原，“桔生华南则为桔，生于华北只为枳”，浙江加兴南湖的菱是名种，据本地农家曰，起其种入他乡水，园角皆成尖角矣！古今传闻未必实信，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此话信然，而古老的京剧艺术，假使您深谙其在国土上的成长过程，就应该明白戏生自民间，演于民间，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程式化的肢体动作，形象表演正是广大民众所喜闻乐见的，也满足他们远远的款款地观，因为大量的民众既少有缘踏进大剧院中，更莫望进入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又有多少国民有幸坐在前几排贵宾席畔，细详缓察角色些微的表情变化，泪光闪闪！

样板之戏一路行来,己过去了近四十个年头，古老的京剧艺术用程式化的表演形式，去表演现代题材,其功过得失，争论从未停息。纵似当年中华民族仅剩得“样板八本”，前辈老先生们仍忠贞于他们的京剧事业，捍卫着本民族传统文化的精华——京剧艺术那特有的程式化表演。回顾前辈老先生们创编样板戏的艰难历程，回味他们紧紧贴近程式，为编新腔、创动作,化出今人难以想象的心力，笔者觉得这些位前辈老先生们的精神是可歌可泣的！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

杂谈戏曲的困惑，笔者少有新解，温故知新以求得正确的见解，以真正懂得一点民族戏曲的常识，重要的正在于不断地学习！

本贴由鹧鸪天于2005年9月27日22:23:03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