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有脸谱原来是一件很该自豪的事情!您想啊,古今中外艺术的最高境界,难道不是艺术家以寻找到源于生活本质,但又用独特的艺术想象和表现方法创造出艺术的描述语言和表现形式为目标吗?从这点上说,京剧脸谱和京剧中诸多虚拟、概括而上升为美的表现手法一样,正是值得我们大大骄傲并薪传发扬的。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在上世纪50年代后,一个从外国写实文艺学说中衍生出的词儿——脸谱化,成为了否定艺术创作概念化、人物性格单一化的代称,以致“牵连”得脸谱一词,也立时灰溜溜的。很快,一些根本就未参透京剧脸谱之美学追求、艺术效果和高明创造才华,且自高自大地蔑视传统的人,简单而专横地将京剧也看成了脸谱化的艺术。于是,怀疑和否定,以致于抛弃脸谱之声不绝于耳,也就是自然而然了。
在下认为,这些对脸谱的否定和怀疑,一开始就是错的:要正确地认识脸谱所体现的艺术特质和价值,首先离不开对京剧不同于一切写实艺术形式的正视和理解。
京剧之美实在是中国人持有美学理念的一脉相承,就像中国画中的人物并非以像谁为追求,重要的是传达人物的本质特性。因此,无论是竹林七贤的男性,还是婕妤、红拂等美女,更多是要画出各自的风韵之美,写出他们的精神特点,这在以追求连一根血管也要真实毕现和严格光影下人物透视与明暗对比的写实为要义的西人油画家看来,简直匪夷所恩。但是,这恰恰就是中国艺术的追求理念和魁力所在。京剧的一切,包括脸谱创造手法,就是缘着这个美学理念创造而成的。
对于京剧脸谱的简单化认识,在下感到,一方面在于外人与我们在艺术理念上的差异;另一方面,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直以来对京剧脸谱研究和介绍过于概念化、简单化地寻求规律所致。
我们在介绍脸谱时,受到西式流行学术研究方法追求将复杂的事物概括化、简单化,以达到所谓总结出规律的影响,总是将原本很具象的脸谱,只注重过于简单地在构图规律和色彩规律方面进行归类,但与此同时,却忽视了通过具体剧目和人物性格的阐释,忘记了强调程式化下的灵活性和规律性外的个性表达。比如,我们将脸谱的色彩归为白色奸雄、红色忠勇、黄色暴戾等等,却因为缺乏对个例,特别是那些体现在脸谱之外鲜明个性化的展示,传递出京剧美学特有的在共性基础和规范程式之外的强烈个性之美。
其实,京剧脸谱的色彩和构图类型都是相对的。即使是白脸,也是千姿百态的不同。曹操早年与中年不同,中年与老年各异;即使不同心境和情景中的曹操也是各县特性:有献刀时的忐忑,有奔逃时的多疑,有遭愚弄的懊悔,有披靡时的狂撤,有败走时的狼狈,还有暖昧时的轻佻……你能说在几乎一致的脸谱下(当然,不同年龄的曹操脸谱略有纹理的变化,各家在勾画上也略有不同),曹操的性格和心态是脸谱化、概念化的吗?显然不能吧!
上面是说的一个脸谱相同的人物不同时期和剧目中所具有的个性与心态的丰富。下面,在下更想说的是,即使一个人物尽管在一戏之中,也是很难用脸谱的归类来掩盖其性格和艺术美的复杂。比如,《艳阳楼》中的高登,欺男霸女,依仗出身高贵,膂力过人,风流成性,是个十足的狂徒,从道德评判上可谓恶贯满盈的坏人,于是,京剧艺术家给了他个白色 的脸诺符号。
可有意思的是,按脸谱化的规律,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应该是凶恶异常,委琐丑陋,不堪一击的。但是,在《艳阳楼》剧中和艺术家的演绎下,高登却称得上是非同一般,个性色彩十足。在扮相上,用今天的话说可谓玉树临风了;他头戴扎巾,鬃插红花,脸谱双眉入鬓,英俊挺拔,一身白色团花的箭衣,外罩敞开的褶子,手执马鞭,打着巨大的纸扇,可谓风流倜傥。定场诗“身躯七尺貌堂堂,虎背熊腰谁敢挡,懒读诗书习棍棒,最爱烟花美娇娘”,将高登的貌美雄,轻佻骄横写得淋漓尽致,但好在绝非贬低。接下来,他勇斗专门前来灭他的花逢春等四条身手不凡的好汉,先是大刀招架骁勇异常,再是银枪应对所向披靡,终因为对手人多而“仙人担”招架以图挣扎,最终毙于众人手下。在这出戏中,高登尽管是十足的坏人,但前辈艺术家无论从外形还是武功的实力,都未简单化地予以处理,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毫不脸谱化的坏人了。也正因为此,这出戏也分外好看,许多武生艺术家对他的青睐有加和其至今仍具有强盛的舞台生命力就是明证!
说了半天,无非是要说明,京剧的脸谱并非是阻碍京剧塑造鲜活、复杂人物的障碍,更非是需要抛弃以轻装前行的束缚。继承它,使用它也绝非会就造成艺术表现的脸谱化、人物形象的简单化。相反,许多在开拓创新旗号下简单抛却脸谱的革新之作反而是不折不扣地流于脸谱化了:远的有样板戏,近的有……,哎,还是别明说为好吧,以免在下得罪了各位豪迈的勇士!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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