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探母》这出戏的演出频率,应该是比较高的。往远处说梅兰芳先生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一书中,就两次提到和谭鑫培老板合演此戏的往事,往近处讲,就是9月30日,中央电视台所做的现场直播,由李维康携同张克、杜鹏以及贾劲松、熊明霞、张慧芳、张晶、翟墨、李宏图等年轻演员合作演出由戏曲学院京剧研究所重新加工整理的被媒体炒得发热的新改良版《四郎探母》了。
这一前一后,时间跨度有一百来年。一出戏何以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论剧本,唱词里还有些文理不通的地方,论唱腔,虽然基本上囊括了[西皮]的各种板式,但全剧没有一句[二黄],论行当,也算不上齐整,戏里没有一个净角。而此戏能久演不衰成为颇具代表性的经典剧目,其主要原因,窃以为是符合了大多数观众的亲和心理,体现了浓度的人情味。剧中无论是夫妻、母子、婆媳、母女、丈母娘和姑爷,以及兄弟、兄妹、叔侄之间,全部交织在亲情与人情之内。甚至使台上演唱的和台下观看的浑然忘记了辽宋敌对“两国不和常交战”的现实。佘老太君那可是个毫不含糊的主战派,六儿子统兵挂帅,老太太不顾年迈还亲自押粮来到军前。肖太后是中国为数不多的称制女皇之一。这两个女人之间彼此有着不共戴天的杀夫之仇,但在这出戏里却有趣地成了儿女亲家。老太君能遥对“番营深深拜”,遗憾“贤德儿媳不能来”,就是以亲情冲淡对峙的具体表现。肖太后身为一国之主统领军防,发现了驸马爷“通敌”之后,也只是令其“把守北天门”了事,这也是以亲情、人情掩盖了仇恨。戏这么编,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以剧中人的意识,套句新词,这叫“模糊概念”,也许妙就妙在这里。
这样的戏需不需要改动呢?我们认为小修小改还是有必要的,传统京剧大抵不知作者的名字是谁,原因是这一行业当初多为不得意的落魄文人,鲜见文坛名士。“打本子”的人中,水平也参差不齐。京戏虽以通俗易懂战胜了昆曲的深奥,但其中文理欠通,“水词儿”、“凑辙口”的句子也不少。此番的改良版在这方面是有成绩的,例如“坐宫”里边生旦对唱中,公主那句“巧言”改变(或者“巧言改辨”),都欠通顺,现在仅改了一个字,“巧言来辩”就顺多了,再如“盗令”(是否可改为“诓令”更确切些)时太后的六句慢板,历来唱词不准,还有的一段由“言前”辙改为“江阳”辙,这出戏从“坐宫”到“过关”都是“言前”,听着顺畅多了。这种小改动颇为可取。另外二道幕一启,宫女、龙套已经在台上就位,减少了上下场的拖沓,也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尝试。
但是也应当注意到千万不要单纯为了紧凑而伤筋动骨。《坐宫》一场,新版掐掉了四郎的一大段道白,,也显得仓促,京剧讲究的是唱念并重。“念”在[四功]中排在第二位,老舍先生有一次提到《钓金龟》里康氏的自报家门时,曾经说过京剧里的念白念好了,让观众听起来就如同是一首悦耳动听的朗诵诗。也是听觉上的享受。新改本没有这段,反觉可惜。这样容易使人联想到,今天的许多青年演员,大都重唱轻念,对念白重视得不够。请恕我直言,就连目前一些已成名的年青“艺术家”念起白来,很不受听。再删简念白,其“后遗症”,是否会使有“千斤话白”之说,减轻份量?唯愿吾之多虑是杞人忧天。
至于“为避免拖沓”,《坐宫》里铁镜公主把“猜心事”的[西皮慢板],调整为[原板]。似乎也没有必要,试想“夫妻们打坐在皇宫院”闲聊的时候,说话的语速无须过快。另外观众的审美需求,此时也正要聚精会神地欣赏大青衣的委婉唱腔。为了压缩演出时间而凑近今日生活方式的“快节奏”,采取“马前”之举,大可不必。
改良版中的两位女性(太后和太君)也被人为地拔高了。她们思想意识之清醒,深明大义高瞻远瞩的言行,一个让企望和睦相处永弭刀兵。一个竟然在女儿诓令时揣着明白装胡涂,暗助一臂。我们曾在前面提过,此时模糊一些恰到好处。如果往高处认识,用戏曲界常用的话说,则“有点过了”,如果用重一点的语言,那就是“真理向前一步反成谬论了”。深挖《四郎探母》主题思想的尝试并非没有过,前些年的《三关排宴》曾经把佘太君设计得大义凛然;《北国情》又局限于夫妻情的缠绵绯恻,可它们都不能取代《四郎探母》在观众中的地位。可见这类骨子老戏在观众的心里,是先入为主老看不厌的。
京剧的改革工作很多,如果大动手术纯属费力不讨好。还是那句话:大改大可不必。

本贴由苏武于2006年10月01日00:15:35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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