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２００１．９．４１０：００
地点：中央电视台１０００平米演播室
主持人：姜昆（以下简称昆）
嘉宾：刘长瑜（以下简称瑜）
姜：（对观众）节目录制当中我们给大家留出一段时间提些问题，希望问话人事先打好腹稿，问得精彩一些，简短一些，表达自己的愿望。《戏曲人生》节目就是互相聊天，我们叫它敞开心扉，直抒胸臆，观众什么问题都可以提，你看我们网上给嘉宾提了一大堆问题，有的还真的很尖锐。那今天来到我们现场的嘉宾是谁呢？请看大屏幕。
［古筝协奏的小提琴曲，深沉舒缓，一幅幅画面随着音乐如泉水般流出。
解说：提起刘长瑜，人们自然会想起《红灯记》中的铁梅，这个风靡一时的舞台形象，不仅成为一代人的青春偶像，就是剧中的唱段“都有一颗红亮的心”、“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等唱段，几乎唱遍全国；而《卖水》中的梅英、《红楼二尤》中的尤氏姐妹们、《春草闯堂》中的春草等，那甜美的嗓音、俊美的扮相、优美的身段，又让人看到了她在传统戏中精彩美妙的另一面，她就是京剧表演艺术家刘长瑜。
先后多次担任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代表、现任中国京剧院艺术指导、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会长的刘长瑜，舞台上经常扮演的是性格开朗、热情侠义的女子，几十年的京剧生涯，她成功地塑造了众多的人物形象，生活中她又是怎样一个人呢？对于京剧的发展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一切一切，您想知道吗？请关注本期节目
[解说：提起她人们就会想起〈〈红灯记〉〉，那段“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唱遍大江南北，而〈〈卖水〉〉中的梅英，〈〈春草闯堂〉〉中的春草，那甜美的声音，俊美的扮相，优美的身段让人们看到了她在传统戏中精释美妙的另一面，几十年的戏曲生活，她成功把塑造了众多的人物形象，在生活中她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对京剧的发展 她又是怎么想的，敬请关注本期人物刘长瑜。
昆：刘长瑜老师，掌声有请。
[众鼓掌，刘长瑜上场。
昆：您看掌声这么热烈，看来大家都对您是非常熟悉的。三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学生，大街上到处都能看到您的扎着大辫子、手举一盏红灯的照片。您是那一代人心中的偶像。30多年过去了，您还是那么光彩照人，今天，我能坐到您 的身边，跟观众们一块聊天，我也感到非常荣幸。您今天还是像当年的李铁梅那样富有朝气。
瑜：不行了，我已进入花甲之年了。
昆：不叫李铁梅那也不能叫李奶奶呀！
瑜：比李奶奶还老呢。
昆：您塑造的李铁梅这个人物形象，影响了两代人，您能不能说说您在塑造铁梅过程中的一些故事。
瑜：对〈〈红灯记〉〉的演出过程，多数人还不是很清楚，特别是现在的年青人，1964年周恩来总理，乌兰夫，彭真这三位老革命提出京剧应该搞现代戏，就发起了全国现代戏会演，〈〈红灯记〉〉就是那个时候排的，我那个时候正在“四清”工作队呢，在郊外来广营村，可是我才去了八天就调我回来，参加〈〈红灯记〉〉剧组。以前我们搞过现代戏，像话剧呀，唱歌呀，没有什么规范，也谈不上严谨，而且都是我们学生搞的。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剧组里有许多名艺术家，像李少春、袁世海、高玉倩，还有我们中国京剧院的总导演阿甲都参加了〈〈红灯记〉〉剧组，我也特别紧张，而且我也没演过现代戏。
昆：那时你多大岁数？
瑜：22岁。看完〈〈红灯记〉〉剧本，故事是知道了，一姓三代，反对日本侵略者，结成一家人。可是铁梅的基调是什么，应该如何表现，心里没谱。导演只是说，要甜的，要喜庆，要活泼，但传统戏中的花旦就不太适用，过去的花旦一出场就是眼睛一亮，笑咪咪地手扯着手绢倒着碎步就行了，可铁梅不行呀，她还要面对凶恶的日本鬼子和故意刁难人的汉奸狗腿子，这人物基调很难把握。当时我很荣幸地是有那么多大艺术家手把手地教我。记得我还看过一本书〈〈野火春风斗古城〉〉。
昆：这本书那时候很流行。
瑜：书里有个插图，一个哥哥是地下党的小女孩挎着个小篮以卖油条作掩护为武工队送情报，眼睛里透着对敌人的仇恨，对我很有启发。铁梅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担水劈柴全靠她”，她身上有劳动者的阳刚气质，她不是软弱者。通过读剧本，读一些书，还有大艺术家们的启发，我逐渐找到了人物基调。总导演阿甲以人物心理节奏要求我表现准确，李少春扮演的李玉和赴刑场时拉着我的手真的使劲，改变了过去传统戏虚的做法，他这么实的表演是表现一个革命者的激情。特别是高玉倩扮演的李奶奶，她说家史时，眼睛里像蓄着一团火，我就盯着她，她就带着我的眼睛向外看，她唱 “眼见得革命的重担就落在你肩上”，深沉有力，她的情绪无形中带动着我，这种舞台上的心灵使我收益匪浅。我的唱段中“十七年的教养恩深”恩深二字原来唱得轻飘飘的，李金泉老师指教我把“深”字沉下去，包括厚来的“咬住仇、咬住恨”中“仇恨”二字咬得要死，要顿挫有力。所以说，铁梅形象凝聚了许多老师的心血。大文豪郭沫若也帮我把娃娃调中“不许泪水腮边洒”的洒字改成挂，使泪珠更形象了。马连良不是我们院的，但他看了我的戏说咱们这只左胳膊可折着呢，你唱爹爹不怕担风险”时左胳膊没活，京剧讲究子唱念镯做打，总攥拳头不行，能不能抵拎着衣襟，他真给我出了个好主意。所以说，这个戏是多少人智慧的结晶，尤其是后来杜近芳，李维康，曲素英都为〈〈红灯记〉〉泼洒了心血。杜近芳唱的“我爹爹像松柏意志坚强”，真是嘎嘣脆。像李维康运腔的高技巧、细节的处理都很独特。我的同学柯银英也说我，你在演敌人搜家后时戏断了，应该是气囔囔的骂这些坏蛋才对，这才连贯。铁梅是大家演的，指电影是我拍的，但不是我的功劳，是大家创造了活生生的铁梅的形象，包括观众的支持。
［从鼓掌。
昆：我跟长瑜老师接触比较多，她当过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当过全国青联常委，而且又当院长，又当指导，她真是德艺双馨的艺术家。您是怎样踏进艺术之门？是怎样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大家都想听听。 瑜：水有源树有根，我之所以能够演好一些角色，我首先得感谢我的母校――中国戏曲学校，现在改叫中国戏曲学院了，那时要11岁的，我是虚报年龄，报大了两岁，９岁半混进了戏校，混进去以后，就是淘气，不懂得用功，在这之前看过几出戏，就觉得京剧风光啊，缎袄啊漂亮，记得看过童葆龄的〈〈锁麟囊〉〉，方连元的〈〈四州城〉〉，又翻又打又下高，太有意思了。我学戏是在解放初期的１９５１年，戏校集聚了一批有名望的戏曲演员和戏曲教育家，他们在生活濒临绝望的时候，是党了挽救他们，他们把对新社会的热爱全回报到我们身上了。唱念做打，横平竖直，教得极其认真，给我们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那时候也没有录音机，也没有简谱，全是口传心授，不厌其烦地教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那时也有文化课、音乐课，学〈〈琵琶记〉〉、〈〈兵车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读曹禺、老舍的剧本，学听音记谱，这对我以后发展特别重要，所以哲人说过“人重活一遍都会成为圣人”。我到哪，都忘不了我的母校，忘不了我的恩师，忘不了单位对我的培养。
昆：长瑜走进剧团以后才感到老师教的每样东西都很重要，“艺不压身”嘛。长瑜老师演的铁梅，刚烈坚强，〈〈卖水〉〉中演出的卖水姑娘，活泼生动。今天我特意准备最一块手绢、一把扇子，现在请长瑜老师给咱们露一手。
［众鼓掌，刘长瑜表演扇子功、手帕功。
瑜：我很注意观察生活、体验生活，特别是人物的思维逻辑，我又注重从姐妹剧种中汲取营养，像豫剧、二人转我都爱看，像《卖水》就是移植的山西蒲州梆子，王秀兰教师交给了我的大师姐谢瑞清，大师姐又原封不动地教给了我，我们把它改成了京剧。那时我们和东方歌舞团在一个院，就是现在军艺大院，他们在剧场演出《嘎登卓玛》，舞中蒙古族的盅碗舞，抖肩舞强烈地吸引了我，我就把〈〈卖水〉〉中的动作舞蹈化了，这也是传统与现代的融合。像梅兰芳大师如果完全像梅巧玲那样演，在那个时代就不会觉得美，所以他创造了新的扮相和唱法。京剧之所以成为国粹，就是因为它博采众长，把别的剧种的精华融进本剧种中。〈〈春草闯堂〉〉“抬轿”的处理，就是借鉴了邢台豫剧团姚素芳的〈〈抬花轿〉〉，前边俩，后边俩，姑娘在中间，什么上坡了下坡了姑娘都能被看见。
昆：今天的观众来得很多，有一些还是从外地专程赶来的。谁想好了什么问题，请说。
［一女观众站起。
女观众：刘长瑜老师您演的李铁梅至今仍放射着光辉。我想问您是怎样对待荣誉的？
瑜：其实我心里明白，我付出了多少我得到了多少，有的人比我还刻苦，付出的不多但得到的却比我少得多，所以我非常知足，我说实话，我哪天上八宝山都值了，社会给我的太多了。
［从笑鼓掌。
瑜：我得梅花奖，有个学生给我来电话祝贺我得第一名，我说嗨，我是沾了李铁梅的光了，但李铁梅不是我自己的，我觉得我不比任何人强，我没有兴高采烈。
［一小女孩站起。
女孩：刘阿姨，我长大了也想像你一样“有颗红亮的心”，你看我行不行？
瑜：非常行，京剧也要从娃娃抓起，只要你喜欢，你想学什么我都会教你。
女孩：谢谢李铁梅老师。
［一男观众站起。
男观众：〈〈红灯记〉〉产生于一个特殊的年代，我想问一下，您演李铁梅受没受到过委屈？
瑜：咱们在座的四十五岁以上的人都经历了那个年代，〈〈红灯记〉〉是１９６４年排演的，电影是文革期间拍的，如果说委屈，有的人比我委屈大了，老舍投了西直门外的太平湖，郭沫若的长子跳楼自杀，还有那些开国元勋，在战争年代献出了亲人，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我那些小委屈不在话下，忘啦！
［众鼓掌。
［一戴眼镜女青年站起。
女眼镜：京剧不但唱念做打精美，这都是形式上的东西，京剧之所以受欢迎，还在于它的内容，它的许多故事都在教人如何爱国、尊师、孝敬父母等，长瑜老师，您已步入花甲并离开舞台，您今后对振兴京剧想做些什么？
瑜：六十岁了，演花旦确实力不从心，京剧是传播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艺术，忠于党、忠于人民、报效祖国的思想就是要通过我们的艺术给人们启迪，让观众在艺术欣赏中得到教益。我现在虽然嗓子不如以前了，但我还想多参加一些晚会演出，给观众祝祝兴，再就是我跟年青演员研究一些京剧课题，为京剧的发展献计献策，现在上海有、天津有、北京有。
昆：有一位戏迷从网上知道您今天录制〈〈戏曲人生〉〉节目，她连夜从武汉赶到北京，现在请她谈谈想法。
［武汉女戏迷走上台向刘长瑜献花。
女戏迷：〈〈戏曲频道〉〉近日在武汉有线播出了，昨天我看了介绍杨赤的一集，我特别喜欢。从网上知道您要录制节目，我就特别激动，连夜就乘车来了，哪怕能看上你一眼，心里也高兴。
瑜：谢谢，谢谢！
女戏迷：幸运的是，我上车前的十分钟买到票了。这么多年，我看过您演的〈〈春草闯堂〉〉、〈〈红蜡油〉〉、《燕燕》等戏。您到武汉演出，观众鼓掌请您多次返场，您总说：“恭敬不如从命”，给我留下很深印象。１９９２年梅花奖晚会，您还在后台热情接待了一位拿着面包的戏迷，使我想到演员和观众就是鱼和水的关系，您的做人的品德会影响我一生的。希望您在电视上常露露脸，不然我会想您的。
瑜：会的，会的。
昆：观众朋友们也想知道你的家庭情况怎么样，和不和呀。
瑜：我非常幸福，我们家那位也是我们中国戏校的，他非常“触窝子”，比如像这种场合他都不去，有一次戏曲界一位演员问我：“你还单身呢”，把我都逗笑了。
昆：（看电脑屏幕）我们这个节目通过昆朋网站进行音频直播，网友们也都通过网络向长瑜老师提出问题，现在有一位叫“梦里回故乡”的网友问道，您塑造的人物您认为哪个是最成功的？
瑜：这好像不应该由我来说，应该由观众来说，不过我对每个角色都全身心投入，我演〈〈红楼二尤〉〉时读〈〈红楼梦〉〉原著，竟然能流一晚上泪，像神经病似的。
昆：还有个网友叫“皮皮虾”的说，有戏曲功底的人唱流行歌曲特好听，全有京剧味，唱歌的刘斌以前就是唱京剧的，长春京剧院的。下面请长瑜老师唱一首。
［众鼓掌欢迎，刘长瑜唱〈〈走西口〉〉。
昆：还有网友问，刘老师您有得意门生吗？
瑜：我在全国有十多个徒弟，我这些徒弟各有所长，有的感悟能力强，有的模仿能力强，有的体现能力强，要说学的时间最长的是耿巧云，她十三、四岁我就教她，她跟我学了二十多年了。我喜欢我所有的学生，我们的关系既是师徒又是母女。
昆：有些演员从商了，您不想下海捞一把？
瑜：我从来就没有这个梦想，记得深圳发原始股的时候，就有朋友让我多寄身份证去，我说我没有付出劳动，那种钱我挣着亏心。
昆：这就是您的处世哲学，还有人问，您做为副团长多次率团到国外演出，能谈谈出国演出的情况吗？
瑜：１９９９年我们到了歌剧之乡意大利演出，２０００年到了浪漫之都巴黎，演的是〈〈杨门女将〉〉，演出时都有字幕，观众们都能看得懂。当听说杨宗保阵亡时，他们脸上也出现悲哀的神情，散场以后观众不走，剧场也不开灯，他们长时间鼓掌，并齐喊：“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众鼓掌。
昆：有个叫“玉堂春色”的网友问，据我知，杜近芳、曲素英、云燕铭都演过李铁梅，她们谁是第一个扮演者？
瑜：京剧第一个铁梅扮演者是咱们中央电视台的，叫莫轩，李奶奶的扮演者是北京百货大楼的售货员，是个男的，唱老旦。
昆：今天的对话，确实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感到非常亲切。最后，大家还是想听您唱〈〈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众鼓掌，刘长瑜和戏迷一起演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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