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小云和荣春社

1937年尚小云为了培养自己的儿子尚长春，聘请了著名武生沈富贵、武净钱富川为教师，招收了36名学生给尚长春配戏，称为“三十六友”，到1938年，尚小云在此基础上扩招学生二百余人，于4月4日正式成立了荣春社。尚小云由培养儿子到正式创办科班，主要是有感于京剧艺术之每况愈下，后继乏人；也有感于当时京剧舞台上为时尚所趋，多以神怪荒诞夺戏号召，致使“先哲典型，亦因以漫漫有没落之势”。尚小云慨然、愤然，他以挽颓风为己任，全身心地投入到创建科班的工作中。为切实造就人才，尚小云特聘王凤卿、尚和玉、程继仙、郝寿臣、蔡荣贵，后又敦聘于连泉入社担任教师，采取由教师单独指授的办法，让他们把自己独具风采的拿手剧目教给学生。如王凤卿为李甫春、张荣胜说《让成都》、《战樊城》、《上天台》；尚和玉为尚长春、赵和春、孙瑞春说《四平山》、《晋阳宫》、《战滁州》、《铁笼山》、《麒麟阁》；程继仙为李荣安、黄荣俊说《临江会》、《黄鹤楼》、《群英会》；郝寿臣为王福春说《飞虎梦》、《荆轲传》；蔡荣贵为徐荣奎排《九更天》、《借东风》、《庆顶珠》；于连泉为孙荣蕙说《战宛城》。《战宛城》中的典韦，由尚和玉教授尚长春担任，曹植则由程继仙亲授马荣样扮演。由这些享誉梨园技艺精湛的教师亲授，再加尚小云从诸生艺业，到龙套之微亲自把关，一一过目，仅仅一年多的时间，科班学生能演出的剧目就达二百余出，长期在中和戏院、长安戏院轮流演唱，每天售出票数总在九成以上，极博好评。1939年中华戏校因内外交困不得不解散，剩下的富连成、鸣春社也度日维艰，尚小云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创办荣春社，是具有极大的冒险性的，所幸能一举而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尚小云为此而付出的代价也是可想而知的。他不仅筹划科班全面工作的安排，并每日为数戏把场，真个是夙兴夜寐、卜昼卜夜，不敢稍事荒怠。荣春社开班不到两年，在学习传统演技的基础上，还以昆曲、皮黄老戏为蓝本，重加贯串润饰，去繁就简，公开上演了《美猴王》、《西游记》、《十矮八金莲》、《唐王游月宫》、《智取北湖州》、《丁香镇》、《黄衫客》等剧。1940年始，又排演失传老戏百出，频频上演。尚小云亲演《梅玉配》为学生做示范，并把《乾坤福寿镜》、《汉明妃》、《御碑亭》等拿手戏亲授给杨荣环等弟子，实现了尚小云“冀诸生能在菊苑占一席地，传先辈遗型于万一”使之能"垂诸久远"的夙愿。1942年，尚小云亲自编导了《一粒金丹》，该剧以老福寿班所演之《十粒金丹》为蓝本，排演中注重文场，唱做极其繁重，剧情以忠孝节义为经，奸盗邪淫为纬，所谓“七情俱备，八德兼全”，当时报刊评论称该剧表演忠臣、孝子、节士、义仆之忠义，淫妇恶奴之罪大恶极“观之令人发指，落泪，凄惋动人。”“颇有裨于世道人心”。此外，尚小云还亲自编导了《塞北英烈传》，这出戏是据明史佚闻改编，既香艳缠绵，又惊险紧张，且伴以胡人服装，沙漠布景，竹马驼羊，雪天围场，观者如亲临塞北一般。为使科班叫座力不减，尚小云还亲自率领学生登场，排演新剧《黎李娘》，是剧情节曲折，允文允武，除王凤卿、尚富霞为之配演外，徐荣奎、李荣威、萧盛萱、孙盛文、杨盛春等崭露头角的弟子均纷纷登场，称得上是红花绿叶，相得益彰，深受观众欢迎。1943年尚小云亲自编导老戏《天河配》，他以“真唱”、“真念”、“真做”为主旨，且加入唐明皇、杨贵妃“乞巧”一折，以昆弋演唱，更为古色古香。并照古本老法，加以各种灯彩，并新增小型积木游戏，尤为一般学生所欢迎。剧中人物，均系双饰，每角两人，轮流搬演，既可使学生多得锻炼，相互竞争，又可使观众耳目一新。在公演广告上，尚小云于《天河配》戏名之前，冠以“古本老”三字，以示与当时舞台上彩头化了的“新新新”《天河配》不同，可见尚小云保存传统老戏使之流传久远的良苦用心。荣春社艰苦经营到1947年，终因国民政府腐败，粮食价格“三级跳”，物价飞涨，难以维持，仅小米面，尚小云就投进了两个亿，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尚小云仍然咬定牙关表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把自己这个数年心血创办的班社轻易放弃，绝不让孩子们流离失所。1947年5月，尚小云把自己芳信斋中所藏名人书画全部空运上海，借座宁波同乡会五楼客厅举行展览，标价出售。共有吴道子、苏东坡、董其昌、唐伯虎、祝枝山、郑板桥、史可法、郑孝胥、曾国藩、翁同和、李鸿章、任伯年、西太后、八大山人等72位名家的作品，还狠心卖掉了自己的房产。1945年后已不再演戏的他，又重登舞台与老搭挡小翠花合演《姑嫂英雄》。尚小云无限感慨地说：“那还不是为了生活!不然的话，五十的人了，四大名旦已然成了‘四大老旦’了，谁愿意在台上装着玩!”尚小云为荣春社，可算是豁出了身家性命，这种为培养京剧人才不惜一切的精神，感人至深，值得在京剧史上大书一笔。
尚小云性格十分刚强，为人正直，品德高尚，在梨园界，根本听不到他有什么花边新闻。他虽文化不高，但古哲名言，他却记了一肚子。他绝不像一般艺人之自“繃”身价，他曾直率地说：“我，尚小云是个唱戏的，学的是青衣，唱的是青衣，我托祖师爷的庇荫，能够在梨园行里吃饭，到今天我应该把当初怎么学的，教给后代。我不否认我是唱戏的，我也不引为耻辱，但我也绝不繃着身价!”由他这段话，我们便可知其为人之如何了。为此，在梨园界尚小云深受同行的尊重。1942年10月12日在重新组织已停止活动的梨园公会大会上，出席代表142人，尚小云以138张选票，被选为会长。1942年10月15日出版的《半月戏剧》第4卷第6朗《梨园大事汇志》中记有“旧京梨园公会复选正副会长，尚小云得票最多，当选为正会长，赵砚奎次之，当选为副会长，理事九人，马连良、程砚秋、谭富英、荀慧生、小翠花、李万春均在当选之列云”。1946年10月7日尚小云再次当选“国剧公会”的理事长。1946年10月11日发行的《一四七画报》第7卷第1期上记有“国剧公会七日在社会服务处，选举常务理事及理事长，公报杨宝森为临时主席，票选结果计：杨宝森(十票)，尚小云(八票)，荀慧生(五票)，于永立(六票)，方志清(七票)，以上五人为常务理事，李洪春二票为常务监事。继之推选理事长，尚小云以四票当选，至此国剧公会此艰巨责任又为尚小云所负矣”。满心想领导自“梨园公会”而走入“国剧公会”的梨园行，走向正当发展路途的尚小云，目睹梨园行江河日下，一些艺人道德沦丧，在感慨、悲愤的同时，1947年，他毅然在一次国剧公会召开大会的时候，发了一肚子牢骚之后，拿出事先预备好的黄纸，大书--尚小云谢绝梨园，然后匆匆走出了国剧公会的大门。当时不少人批评他太无涵养，但由此可窥知他的刚正不阿，他对京剧艺术所抱有的强烈的责任感。
尚小云担任梨园公会会长和国剧公会理事长，正值敌伪和国民政府时期，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左的思想路线的干扰，使他在政治上受到不应有的歧视。事实上，他在担任会长、理事长期间主要工作是每年岁终组织赈济同业的义演或服灾义演，甚至拿出自己的积蓄接济贫苦同业。他办荣春社也有感于“同业子弟，半属清贫，率多失学，为商亦计拙营谋，炊爨堪虞”。他本人和他主持的荣春社均没有上演过媚敌、媚俗的坏剧目，相反，他饰演的《珍珠扇》中的任月英，《空谷香》中的姚梦兰，《千金全德》中的高桂英，《前度刘郎》中的李淡梅，《白罗衫》中的姜氏，均为忠于夫权，保持贞操的夫人、小姐，还有不少女主人公则是知书明理，文武兼备，带有侠气的人物，如云亸娘，冯捷妤、谢小娥、聂碧云、李梦兰、占灵姑等等，当时经常有“小云刚毅果断，有如巾帼英雄”“尚绮霞以无人皆备之才，表演各剧，唱念做打舞，五者咸具，允以剑侠各戏，表现吾国古来之英雄，为全国所艳称”。等等赞语见诸报端。新时期以来，在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指引下，尚小云才获得政治上的平反，研究他的思想、艺术的文章也日见其多，但由于长时期的禁锢，研究尚小云的资料搜集、积累及理论上的探讨，无论从深度和广度上都还存在着相当大的缺憾。

（摘自 《京剧流派艺术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