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佩瑜,1978年生于苏州, 上海京剧院余派(余叔岩)女演员,扮相俊秀,演唱古朴隽永。1992年考入上海市戏曲学校,2001年毕业于上海市师范大学表演艺术学院。开蒙学老旦,后改学老生。2011年获第25届中国戏剧梅花奖。2016年获颁“2015中华文化人物”。
印象
当代梨园小冬皇
“世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喜欢京剧的人,一种是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的人。”正如王珮瑜所说,这些年她一直一边推出连续性的传统骨子老戏展演,一边通过现代方式向社会传播京剧时尚的一面。她是公认的京剧新生代领军人物“当代梨园小冬皇”,也是致力于推广京剧的时尚潮人。
作为第三届西岸·马三立城市舞台戏剧展的压轴演出嘉宾,王佩瑜在天津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9月16日下午,她到湘江道小学进行京剧讲座,并为为孩子们示范了“惊提、怒沉、喜展眉”等京剧特有的“表情包”。17日晚上,她在在天津大礼堂的舞台上高唱着“君王无道宠奸佞”,身背药箱化身程婴,演绎传统老戏《赵氏孤儿》,收获满堂彩。18日,同一个舞台上,她又着一身素衣,边说边唱,讲述京剧常识,期间通过弹幕、直播等形式和各年龄段观众互动。她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两个词,“坚守传统”和“时尚跨界”。
王佩瑜自小爱好广泛,涉猎颇多。儿时在苏州她是小有名气的童星。评弹得过第一,唱歌得过第一,讲故事得过第一,演小品得过第一。最初接触京剧学的是老旦,直到有一次听到孟小冬的《搜孤救孤》录音,让她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她说:“听到这个戏时就感觉我应该唱这个戏,应该变成这样的演员,这就是我的一个梦。”
王珮瑜身上有年轻人放手追梦的勇敢,她曾走出“体制内”自己挑班唱戏;她打破流派博采众家之长;她尝试京剧跨界演出,用时尚的方式普及京剧。她也有成熟艺术家的“收敛”,当市场化失败后理性回归院团,在时尚与传统结合时巧妙拿捏分寸。在收放之间,王珮瑜在梨园界拥有了超高人气,被众多名家提携,为电影《梅兰芳》中的孟小冬配唱,很多年轻人通过她而了解京剧,爱上了京剧。
在后台,记者见到走路有风的王佩瑜,简单随意的短发,合体的休闲牛仔。说话时与舞台上相比多了几分柔情,眉梢眼角透露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神韵。舞台下的她爱好广泛,品茶、唱歌、写书法,连台上用的节目单都是她亲手所写。
作为新中国成立后专业戏校培养的第一位京剧女老生,王佩瑜的成功,引起了戏曲院校的纷纷仿效,在培养女老生、女花脸上进行了尝试。虽然有些成效,但至今尚未出现一个叫得响的角儿。对此王佩瑜认为,每个人的成长道路都是无法复制的,京剧市场并不是不需要男旦、女老生和女花脸,但这方面的成才率并不高。没有较高的知名度和演唱水平,很难在舞台上站住脚。
“瑜音”何处,王佩瑜仍在找寻,在传播,相信经历“新与老”的纠结,她将沿着前辈的道路小心前行,她说:“我终将努力成为自己,而在我的声音里,也将永远存在着他们的呼吸。”
迷上余派艺术 融汇众家之长
记者:您是余(余叔岩)派老生第四代传人,这得益于范石人和王思及两位老师对您的引导和教导,能谈谈这两位老师对您的影响吗?
王佩瑜:到上海市戏曲学校上学之前,我在老生这个行当的开门老师是范石人。范老师一辈子喜爱余派,执著钻研余派,除此之外人生没有别的爱好。虽然他并不上台,但在余派的声腔上很有研究,让我在京剧审美上没走弯路。因为他说,余派就是最好的,你不用听别的。十来岁的孩子没有分辨力,老师说什么是什么。出于对老师的尊重和信任,我开始学习余派,学了以后慢慢发现这确实是最好的。上戏校以后,一直陪伴我的是授业恩师王思及先生。王老师没有孩子,就把我当做他的孩子,我们师徒关系非常亲。我什么时候有什么细微变化,什么时候进步或退步,他都看在眼里。就像运动员身边有一个一直跟着他的教练,这个教练不一定成绩很好,但是他了解你。王老师的去世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大的打击。
记者:您的艺术之路比较顺利,2000年从上海戏校毕业时您在京剧圈已经名噪一时,也有了“瑜老板”的称号。那时您的内心膨胀过吗?回望当时的自己有什么感触?
王佩瑜:人不可能永远保持清醒。人要跟每个阶段的自己共处,并且认识到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膨胀或得意。或许老天对我很好,比如我稍微有点儿得瑟了,就给我来个什么事儿,让我冷静一下。尤其在戏班,在名利场,想要保持极度的冷静是不太可能的,有时这个职业也希望人能相对兴奋一些,个人状态相对亢奋一些。这个亢奋点很难把握,不可能把你膨胀或自鸣得意的部分完全去掉,只留下清醒的亢奋。常常会好的坏的都会一起来。所以我希望自己的演出场次不那么密集,跟观众和名利接触的时间不这么长,可以有大量时间用于思考、学习和反复锤炼,这是一种分寸的把握。
记者:学习余派之后,您又请教了很多老师,可以说把余、谭、马、杨等派的艺术都接触过,研习过,融合在自己的艺术中。打破流派的想法是受到谁的启发?
王佩瑜:除了我的授业恩师,还有在行业外,在戏外功夫层面给我启示和滋养的高人,他们并不一定非常有名,但往往他们的一句话或一件事会给我的艺术道路产生深远影响。朱秉谦先生是马连良先生的入室弟子,虽然他拜马先生,但他的师承非常丰富,跟很多大艺术家学过戏。朱老师是学院派,他没有被流派捆死。他让我真正明白了京剧艺术是一门综合的艺术。要成为一个大演员,光靠几句唱是不行的,还要提高综合的舞台表演能力,唱念做打,戏路,等等。最近这七八年,谭元寿先生在艺术上给我把过很多关,他现在不可能大规模地说戏,我经常去看他,聊聊戏,聊聊过去的梨园掌故,聊聊谭余一脉的艺术发展。现在正在教我戏的是李锡祥先生。李老师是票友,跟范石人老师差不多,他是上海同济大学毕业的老工程师,从小跟着张伯驹等余派大票友们学戏。可以说李先生是谭余一脉老生戏的收藏家。他不上台,唱得也非常少,但是可以聊,他有很多记忆,很多收藏。那么对我来说,现在学戏不需要老师手把手地教。有时候讲讲法则,有时候老师给你“归置”聊聊,就可以了。
京剧不能只为看得懂的人服务
记者:您在讲座里说,京剧到了传播与传承同样重要的时代,这次京剧清音会用到弹幕等形式,您能谈谈京剧该如何传播吗?
王佩瑜:我们一直在讨论老戏新装的话题,尤其是在今天,传播媒介发生了很大变化,随之带来受众的变化。大家都在讨论京剧艺术到底应该呈现还是解释,这个事我一直非常纠结,直到今天还在寻找答案。如果按照自己的艺术标准和理想,京剧就是好,为什么要费很大力气去解释?从艺术家的层面来说,这是基本态度,应该保有一种骄傲和清高。一些老学者一直主张在艺术上不能降格以求,我非常同意。但是任何一样有生命力的东西,必须是雅俗共赏,老少皆宜。如果只为小众或内行服务,只为看得懂的人服务,或许可以保证你的学术厚度和高度,却不能拥有广度。
在我看来这并不矛盾,解释也要解释,呈现也要呈现。要为专家和资深戏迷服务,也要为完全听不懂戏的人服务。只有这样,京剧才会有更好的发展。所以,改变传播方式可能是一个比较有效的途径。我唱我的老余派,我演我的骨子老戏,但是也要拿出很多时间和精力,与现代的传播方式接轨,让不懂戏的人有机会接触到这么美好的东西。我唱我的戏,用接地气的方式,用大家能够迅速接受的方式跟语言语汇,让大家知道我在干什么。至于他懂不懂里面的法则、戏理,懂不懂里面的小道小弯,并不重要,因为总有人懂。坐在那100个人听你唱戏,就有100个走进剧场或喜欢你的理由,不需要把那些白丁拒之门外。
当我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豁然开朗。作为演员,一定要跟娱乐圈,跟过多的鲜花和掌声保持距离,这些容易让人变得不清醒。但是,作为一个京剧艺术的传播使者,一定要跟群众打成一片。所以,这是两个不同身份的切换。我现在走的两条路是两极分化的,各自都是极致、极端的。每天都在做这两件事,就是传播和传承。
记者:您曾尝试过用吉他为京剧伴奏,这次有弹幕和直播,这些创意从何而来?
王佩瑜:这次我在网上做了一个演出前的直播,直播演员的准备,走台。今天的传播手段我都愿意尝试。当然我们也要选择,因为京剧有自己的属性和基因,不应该被破坏,要有理性的观望、思考,要知道什么事不能做,比如娱乐性过强的节目不能上,绝对不做餐厅的背景。并不是这些不好,但作为艺术家需要保持姿态。除此之外,剩下的都可以尝试。
记者:您想通过直播等新媒体形式表达什么?
王佩瑜:我想通过直播给大家介绍京剧的发声。现在很多人喜欢唱歌,总说唱歌的时候气不够用。京剧为什么厉害?因为它有非常好的发声技术支持。如果把京剧的发声运用一点儿放在唱歌里,那你就是麦霸。京剧演员之所以上台让人眼前一亮,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神秘感。京剧有一套训练体系,这套体系不能被外行人知道。一方面,我不想让公众看到我们的苦,连我家人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练功,什么时候吊嗓。我们的责任是传播美,不是传播苦。本来看戏和学戏的人就少,你还在那说苦,没钱,还有谁来?我想让大家知道,以京剧为代表的中国戏曲是怎样的美,向公众展示这种美是如何形成的。比如展示我们的脸谱,唱念做打,乐队、服饰,整体的包装。但是,将一个个环节串联的过程是不需要被更多人知道的。
二流演员愉悦观众 一流演员启迪同行
记者:您如何如何理解京剧发展的意义?
王佩瑜:我常说二流的演员可以愉悦观众,观众觉得好听、好看、有意思、演得过瘾就好。一流的演员可以启迪同行,不只是在京剧里,包括文学、商业,取悦观众能够赢得市场大部分人的认可,但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做了什么让所在的行业发生改变。京剧行业一直有这样一些人,比如梅兰芳先生、马连良先生。除了观众喜欢他们,同行也非常关注他们在做什么,如果他做的事情得到认可,很多人会跟着他做,这样的人就是行业领袖,是一流演员。我希望自己朝这样的目标去努力。不仅仅愉悦观众,也可以启迪同行。
普及京剧凭借一己之力是无法完成的。因为市场很大,观众很多,希望越来越多的人一起来做这件事。现在不是我做得多好,而是我比较早地意识到存在的问题。从谭鑫培开始到梅兰芳到后来的余叔岩,每个阶段都有很伟大的艺术家,但为什么在大众眼中,梅兰芳的贡献特别大?因为他兼顾了传播的工作。很多人说在同时代的旦角中,梅先生的唱念做打不一定是最强的,但是综合分最高。没有人可以跟他比,所以他可以走到行业的最前端。梅兰芳是我们的一个标杆,是一个可以启迪同行的艺术家。
记者:您怎么看待京剧走出国门?
王佩瑜:梅兰芳先生第一次带着京剧到美国,后来到日本,又到欧洲,但直到现在我们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最好的方式能让京剧走进外国人的主流文化市场。但我认为这个事不用纠结,听不懂京剧的中国人还有很多,何苦要指望外国人听得懂。我们要不要走出国门?要!但不用纠结他们到底听不听得懂,或者到底喜不喜欢。因为文化的背景和价值观完全不一样。尤其很难让欧美国家的人完全接受中国的价值观和京剧里的忠孝节义。但是,中国戏曲的表演体系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男人居然可以把女人演得这么阴柔,女演员可以把男人演得如此阳刚,这些会让他们叹为观止。特别是现在的中国京剧女演员学习的前辈四大名旦,都是男演员,女演员向男人学习演女人,这是外国人不能理解的。但这恰恰是中国戏曲最有魅力的地方之一,演员完全隐藏了生理特征后,呈现出来一种非常纯净的东西,这就是美。
京剧应该怎么看?其实也需要我们做引导。从2014年开始,我经常带着小团队去美国推广京剧。我发现稍微讲一点点京剧核心表演体系的内容,他们就觉得太赞了。而不是简单粗暴地直接带着戏过去演,那样他们肯定明白不了。走出国门是以中国戏曲来带动中国传统文化的良好方式之一,但我们要做好功课,告诉外国人如何欣赏中国京剧。
王佩瑜口述
在天津分享京剧之美
天津是我的福地,我第一次跟天津观众见面是1994年参加新苗杯,代表学校少年组来比赛,演的就是《搜孤救孤》。这个戏是余派的经典代表作,又是孟小冬先生在1947年演出了终极版本,所以天津观众很容易联想到,这个小孩儿好像是新时代的余派传人。观众和专家老师们的关注和鼓励使我非常振奋。赛后我们依次排队上大巴准备离开剧场,热情的天津戏迷围住了大巴车,大声喊:“王珮瑜,介(这)不小冬皇嘛!”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喊我,也是第一次受到明星般的礼遇。幸福来得太快,难以招架。
老底子有话“在北京学戏,在上海挣钱,在天津唱戏”,在这二十多年中,我几乎每年都到天津演出。我记得第一届马三立城市舞台戏剧展是在2013年,我和马志明老师跨界合作“墨壳原态”舞台剧《乌盆记》。这次我带着墨本丹青版的《赵氏孤儿》再次来到天津,跟二十多年前第一次来天津做一个呼应,小时候我演的是《搜孤救孤》,这次演的《赵氏孤儿》和《搜孤救孤》是一个故事的两个版本。我演过余派的《搜孤救孤》,也向张学津老师学了马派的全本《赵氏孤儿》。同时在这两个流派的两个版本当中经常交替演出,我可能也算是为数不多的演员。那么,在2010年,我根据自己的演出实践和经验心得,又整理、改编、加工了这两个戏,现在这个墨本丹青版的《赵氏孤儿》实际上是把余派的《搜孤救孤》和马派的《赵氏孤儿》进行了嫁接。
近几年我在演出之余用大量时间做导赏和教学活动,面向七八岁到四五十岁之间的观众群体。公开课还有一个名字叫“瑜乐京剧课”,试图用轻松的方式分享京剧之美。这次来到湘江道小学,这个学校已经有19年的京剧开班的传统,不断地有专业院团的老师来给他们讲课,所以这是个京剧基础非常好的学校。我问孩子们你们会唱京剧吗?他们说,会。家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喜欢。所以我总说天津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虽然是大都市,但传统文化保存得那么好,天津有很多研究余派的人,谭余一脉在天津的土壤传承非常好。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