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艺人说了一句话:“演戏是演自已,不是演人物”。坛上舆论大哗! 对不对?是不是?笔者涂鸦坛台,写了《演戏倒底演谁个,昏花老眼浅摸索》一文,祈望行家“不耻下阶”,给以深入浅出的剖析,赐金玉良言,尚未曾得。也许我辈太性急了点!
且无妨,自家先想想,想了好久,高深的理论拿不出,浅俗的比方,幸好笔者不怕出丑。拿起的例证还是《打渔杀家》。《打渔杀家》讲的是平民的生活,彼此彼此,话好说些儿。

这扮萧恩的演员上了台,“开船了”这一声好喊!可船缆绳儿要先拨了桩头,甩缆绳儿到船头上,把船从浅滩推出些儿,再跳上船。上了船,扯篷、落蓬,推梢、扳梢,事儿多着哪!船上只有一个闺女,父女相依为命。这真是,上房里无有鸦头,下房里无有老妈子,出门无有车夫,进门焉有娘姨,连时下钟点工也请勿起。吴域谚语曰:“撑船、打铁、磨豆付,天下第一苦”。有道理!

老艺人要把这些“杂碎”事儿,用形象动作在台上都做出来,不容易。今天马连良演《打渔杀家》,明天谭富英演《打渔杀家》。同行少不得要去看,能不能捋一点儿到自己手里,这有关自已和老婆孩子的衣食饭碗。因此,煞费苦心,目不转睛。落幕戏散,打道回府路上,还在冥想不息,马师哥这上船身段儿真绝了!谭老兄拿浆的手势怎么来着?低头不看前,撞了行人,恰又是一师弟,大道之上,侃了半天。讲来讲去,马师哥手、眼、身、法步怎么怎么好,这谭老兄那味儿就是不一样儿。我下来也应该怎么去做,怎么去演。两个正宗“戏疯子”比划了半天,恭恭手,明儿见!

京朝派、海派这些老祖宗,前三鼎甲,后三鼎甲,四大名旦,四大须生,这科班喜、连、盛、世、元……,戏校德、正……,辈份上的演员,学来演去,估计头脑里想的,祖师爷这碗饭不好吃,得身上拿得出一点儿来!

他们演了一辈子《打渔杀家》,恐怕从来没有去想一想,我应该怎么样去刻划萧恩这个人物,应该怎么样去体会萧恩他的内心世界。在这中华的国土上,在京剧界,过去压根儿从来没有这么一种说法,或者说行话吧。萧恩应该用怎么样的眼神?不!应该说在台上我应该用怎么样的眼神;萧恩应该用怎么样的手势?不!应该说在台上我应该用怎么样的手势;萧恩应该怎么样和桂英配戏?不!应该说在台上我和某角儿怎么样配戏;萧恩应该用怎么样的仇恨心态去面对“阶级敌人”,比如浑身颤抖,面部肌肉横张,两肩高耸,满怀豪气,体现一种英雄气概……!不!应该说在台上我和扮马勺上苍蝇的教师爷那角儿怎么样交手、摆位置。

本民族的戏曲艺术,演员活跃在舞台上讨生活,他们压根儿没有去想一想所谓的人物性格刻画。他们既没有见过什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也没有去相信外国人的话。可是,就是这些“只会演自巳”,在尔今看来这观念“颇成问题”的艺人,以形象动作为主,塑造了那么多活灵活现的历史人物。

马连良不是诸葛亮,可他穿了这八卦衣,一动起来就活脱一个历史上的诸葛亮;叶盛兰不是周瑜,可他穿了盔袍,一动起来就活脱一个历史上的周瑜;袁世海不是鲁智深,可他佛珠一挂,大肚一露,一动起来就活脱一个历史上的鲁智深……,程式化的规范,可以形象地表演出人物的个性和特点,京剧艺术的这种表演手法,这似乎是民族戏曲艺术特有的一种诀窍!

笔者的假设对吗?用这样一种假设去应对老艺人的“演戏是演自己”可以吗?笔者自个儿也不知道。

写意的京剧艺术,它的精神似宇宙的无垠,要表达人生的精神,显得太简洁了,可是它的程式又太复杂了,多少代艺人吃着复杂的苦,也许正是这复杂,方成就了这艺术的精华,民族的国粹。也许正是这复杂,让老艺人身缘其中,而无缘自化出让现代人听来不觉得“玄”的话语。也许正是这复杂,处在时风恶俗,轻巧取胜,“一百天练好毛笔字”的当今,人们将京剧在层层剥落,祈望剥落得剩层薄纱,大花脸剥落得粘胡子、腰上系根带子真轻松。也许正是这复杂,方让我笔者在这里瞎猜乎!

京剧艺术的成就,老艺人“演戏是演自已,不是演人物”,让笔者想起了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巨匠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的雕塑,米氏的雕象神了,可是米氏用铁锤和凿子敲击的时候,他一心想的,是不是我的作品都要带有戏剧般的效果,磅礴的气势和人类的悲壮呢?他一心一意敲击着岩石,工匠般的劳作,大量的石屑和粉未,让达·芬奇感到不屑,伟大的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不顾这些,他一心一意敲击着,敲击到89岁……!

“演戏是演自己”,那是我演我!台上的是我吗,我非我?题头的杂拌,也只是吴谚俗语,叫做“卖卖野人头”。野人谁见过吗?没有。卖野人头,谁相信呢?笔者说了:信不信由您,卖不卖由我。呜呼!

本贴由鹧鸪天于2006年1月12日20:51:44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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