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象模象样地看京剧演出。是在我十七岁时,在古城绍兴的一家剧院里看的《七侠五义》。从头到脚,没有多少唱段,印象中打打闹闹的多,应该说是以武戏为主。当时,我和同学在绍兴的一家工厂实习。带队的班主任老师带着我们兴致勃勃地看完了全场。从杭州坐火车到绍兴,下了火车,闻过了扑鼻而来的绍兴老酒的醇香,晚上立马又品尝了京剧的鲜味,心里对异乡的陌生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毕竟是 专业剧团的演出,灯光、布景、音响、比之老家乡下的小戏台和土戏班子的演出要好上多少倍!
当时是八一年,革命样板戏电影不放了,广播里也难得播了。除了偶尔听到有人哼几句“提篮小卖一碗酒……”,我们这些小伙子也会和上几句“磨剪子呢,铲菜刀”。
应该说,我们这一代人对京剧的印象是从样板戏开始的。小时侯,正是文革后期,充斥耳边的除了革命歌曲,就是革命样板戏。儿时的老家穷得衣不裹体食不果腹,但有一样,有线广播倒几乎家 家都有。你家没有,那也不愁,村间地头还有高音喇叭为你唱着、说着。在那贫苦的生活中,用一句现代时髦的话说,还有一道靓丽的风景!广播夜以继日、年复一年地宣传,真是上至耄耋,下至弱幼,对革命样板戏,那个不知,谁人不晓!要说偶像,对李铁梅、江水英,我人虽小,可看着好看,听着好听。你问我为什么不喜欢阿庆嫂,因为她身穿着土布青花衣,不好看。李铁梅穿的是红色衣服,江水英穿什么我忘了,但穿的肯定比阿庆嫂好看。逢年过节,爸爸在老屋客厅,用从别人那儿讨来的旧报纸、杂志,把墙糊一遍。他还会掏几分钱到供销社买一张“红灯高举——李铁梅”“芦荡火种——郭建光”之类的京剧年画,恭恭敬敬地糊上。对我们而言,尽管没有新衣新裤,没有美食佳肴,也总算有一分过年的感觉。儿时曾想过,京剧真好听!那些唱的、编的城里人真是太了不起了。
一样物事,能赢得举国上下,男女老幼,人人皆爱。这样玩意,你说神奇不神奇?
更奇的还在后头。粉碎“四人帮”以后,原先被封禁的一些电影、戏剧之类,逐渐开始解禁。电台里开始播一些老剧目的唱段,其中也有京剧。那个味儿,与样板戏又是不同。似乎有一种尘封日久,又见阳光的感觉。可惜听是好听,唱的什么内容全然不知。
那时节电视机还是个稀罕东西,在老家,能看到声像并茂的媒体就是电影了。
爸爸说,那是老京剧,是古装戏。这时才明白,大队里每年霉季拿出来晒的那些个艳丽古怪的衣服是用来唱戏的。当时,看到一顶缀满珍珠的帽子(凤冠),曾惊奇的咂着舌头。保管员说,这些东西,以前是化了白洋买的,连文革破四旧时也没舍得烧掉。那丝绸,那绣工,真是个飞云异彩,要说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直到看了电影〈〈红楼梦〉〉,才知古装戏是怎么回事。渐渐地,过年过节时也有外来的戏班子来演老戏了。不过,不是京剧,是睦剧,越剧。看着穿着那些老戏服的戏子们(农村叫演员为戏子,没有贬义),在舞台上施拳弄腿,或莲步轻移,才知道与现代样板戏比,老戏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可惜,土戏班子卖力地唱,卖力地演,做工一般,唱工更是没法与广播里播的段子相比。伴奏好象也不怎么入调,听起来不顺耳。毕竟是农家土戏班,大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演的那些个〈〈包公斩侄〉〉〈〈王公子戏婊子〉〉,我们看着,似懂非懂,加之台下哭爹喊娘的乱哄哄一片,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有一点,我至今很佩服这些演戏的人。农村里有个规矩,演戏的过程中,如有精彩的时候,台下的看客要往台上扔钱之类的赏头。
尤其是演苦戏,台上的角儿哭得泪如雨下,脂粉斑花,台下的看客更是起劲叫好,大加赏头。这时台边跑龙套的赶紧抡个篮子捡钱要紧!你可别看他们只为钱而哭。轮到你,叫你哭哭看,你有多少眼泪流得出?
到后来才知道,京剧有哭戏,但在哭的时候只是象征性地“啊……啊……” 几声,并不真正非要演员泪如鱼下才算动情。不但好看好听,更是回味无穷。连哭也哭得与众不同,都成了一门艺术!可见,京剧这门艺术该是多么具有深蕴。
带着一种好奇和一丝对京剧的渴望,我幸运地通过高考离开了深山老村,到了杭州读书。学校是在郊区,只有在周六周日等假日才有机会到市里逛街。经过东坡剧院的时候,偶尔也发现有戏剧演出。一般是越剧。不过,没有发现有京剧表演。也许是不凑巧,也许是我没有在意。直到毕业前夕,班里到绍兴实习,好戏的老师在到古城的第一夜晚,便安排我们这些毛头小子看京剧。尽管是一出打打闹闹的武戏,却也一生难忘。
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毛头小子,现已快不惑之年。
再回到农村,村头、田头的高音喇叭没了,广播也不见家家都有,很多漂亮的新房子里已不欢迎土里吧叽的广播机。代之以彩电、音响。农村的戏班子也少了,因为,平时的村里人已不多,大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和小孩,年轻人大多在城市打工。一 到夜晚,家家有电视,谁还有兴致象以前一样背着板凳到村大会堂看戏?
就是电视台,一个星期又有几个节目是戏剧节目。哪怕是戏,上了年纪的人都说演的、唱的跟先前那个王文娟、徐玉兰、戚雅仙没法比!(越剧演员)就如赫赫有名的茅威涛,当家的还是《五女拜寿》《何文秀》传统戏。后来的那些舞台创新剧目,老头老太根本没兴趣。越剧是这样,京剧更甭提。不过,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个奖,那个奖,好象电视里天天在发奖,可就是很少有老百姓喜爱的新戏。
因为杭州不太看得到京剧表演。多少年来,在绍兴的的唯一一次看京剧就成了极为珍贵的记忆!每每想起此事,心中油然生起对老师的敬意。多好的老师啊!他带我们到绍兴,头一件事不是去看风景,不是去吃夜宵,不是去逛商店,而是去看戏,去看京剧!我清楚地记得,有个同学自那以后便买来了京胡、扬琴,开始喜欢音乐起来。他说,京剧的音乐真好听,尤其是京胡,拉起来有触经动魄的感觉。
当我在网上看到天津、北京的京剧演出频频,心中真是羡慕京津的戏迷。他们是幸运的!所以也就没有象我这样在杭州生活的人的伤感。
我在写戏,心中期望着。有那么一天,也许会有京戏班子,唱给大家听。也许能圆一个不懂戏,但喜欢戏的人的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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