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多导了京剧的话剧导演中,我对林兆华导演的“刘罗锅”一直抱另当别论的看法,我总以为,林导的《宰相刘罗锅》,犹如电影的《顽主》一样,具有“拨乱反正”的开创性意义,他打破了那种凡新编戏就是一本正经“载道”的套路,回归了京剧传统中世俗情趣和亲近时尚的一面,而且是有意为之。更突显的是,在“刘罗锅”的舞台时空运用上,林兆华刻意为之,强化了西方(或现代-全是姑且这么说吧)戏剧理论观照中所疏理出的京剧结构本体的一些东西。大制作的布景和舞台设计,那只是“外包装”,具体的舞台时空处理调度、人物表演把握定位、技巧呈现灵动风格,都具有回归京剧传统本体的意味。尤其在“刻画人物”方面,若是剥开“好看、好听、好玩”的“招贴”,深入到原旨,你便可以发现里面有不少对“传统”的激活。比如对乾隆皇帝威权的不那么“恭而敬之”的揶揄几乎贯彻始终,比如对刘罗锅、格格、六王爷的相互关系的性格勾廓不那么“历史”而更具民间视角的嬉笑怒骂,细想起来,这都能在骨子老戏中找到影子。你看《四郎探母》的“回令”,箫太后和杨延辉、铁镜公主之间的“生死抉择”(一言就杀头、一言就活命),竟然是那样的“家常”,正儿八经的唱腔中,也有“丈母娘啊!”之类的“俗词”而“不俗唱”;《斩黄袍》中堂堂的太祖皇帝赵匡胤,面对陶三春的苦苦告饶,“京白”叫“弟妹”再加唱腔唱词的极度口语化,也不是那么的一味“雅化”嘛;还有,最常见的《龙凤呈祥》“佛殿”一场里,乔玄、刘备、孙权、吴国太都是在“典型环境”里洋洋洒洒的进行时,而贾骅呢,则完全是“漫画化”的插科打晖,在同一舞台呈现的三分钟之内,一本正经与“一点正经没有”自由的“跳进跳出”,这都是京剧“刻画人物”表现手法的重要传统特征之一啊!可惜,多年形成的“不是歌颂即是揭露”、简单的非此即彼的思维模式“套牢”下,多少新创新编剧目,可以说大大缺失了京剧传统中原有的一些灵动鲜活的本体特征。而林兆华导演的《宰相刘罗锅》正是在这一点上,做了“拨乱反正”的尝试与探索,意义非同寻常。当然不能因此就认为,“刘罗锅”就尽善尽美了,更不能认为他这出戏得了舞台精品奖,就成为导向性楷模了,现在毕竟不是“样板戏”时代的大环境了啊!林兆华最值得肯定的,就是《宰相刘罗锅》在几年来的京剧新创舞台上,成为“绕不过的存在”,如果你看过自此之后的一些新编戏,就会发现,那种完完全全在舞台上“绷着脸”的“载道”呈现,没有以前那样的吃香了,而种种表演手段的别样构思,都有回归传统乃至效仿“刘罗锅”的痕迹。勿庸置疑,在唱念做舞的表演程式技艺层面,林大导确确实实有不少是“血外行”,但他也聪明,从来是在导戏时避开这些短处。但不管怎么说,林还是对京剧艺术的舞台呈现和结构方式的本体特征很有些见地的,并非是个“虚无党”。其实,在他的成名作《狗爷的涅槃》中,就使了很多戏曲表现手法,这是一目了然的啊。遗憾的是,京剧圈内许多人,从情绪化的成见出发对“刘罗锅”一概否定,好像“刘罗锅”就成了话剧导演霸权主义“强奸”京剧的“典型案例”了。京剧当然是博大精深的国粹了,当然是中华民族文化传统中最可弥足珍贵的瑰宝了,这我毫不怀疑,但是我对京剧圈内种种自封自闭的、以偏概全的对京剧的解读,很是觉得不以为然,就拿是不是演人物的话题而论,不只是言论时,就是在舞台实践中,多少导引是属于“误导”啊。其实我看,倒有许多时候京剧圈本身和所谓的“话剧侵入”交错而过了,一方面,京剧自己的“品位提升”由于许多似是而非的理念大于从渐进到顿悟的“实践出真知”的传统方式,而变的表演内蕴“水土流失”;另一方面,话剧也罢、影视也罢圈内的有识之士,倒从京剧本体“偷了”不少“真玩艺儿”去。认真的对传统、对经典顶礼膜拜亦步亦趋的全盘继承,这当然是必需的、勿庸置疑的,但是光靠这还是远远不够的,而借用来“半吊子”的所谓“新文化理念”、“新戏剧观念”来对京剧进行改造,更是不足取的。问题是还有个现实环境,没有了一年到头天天“台上见”的舞台实践机会,而且又是难以“倒回去”的国家级专业演出团体的体制,你哪儿找“身上”、“心里”全有的好角儿去?从这层角度看,林兆华所说的,有的演员“有人物”还不如“没人物”呢,该不是仅当作一句偏颇的激愤之词来解读吧。
本贴由大花脸于2006年7月10日13:21:36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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