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7日,惊闻著名京胡演奏艺术家蔡俊老先生,于前日深夜突发心梗仙逝的消息,笔者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朶,半响回不神来,觉得这怎么可能?这是因为,就在四天前10月22日,梅兰芳先生双甲诞辰日的下午,笔者在蔡老先生的爱徒宛凤云引领下,专程前往房山区鱼儿沟拜访了82岁的蔡老。

蔡老精神矍铄,见我们来十分高兴,整个一下午,蔡老与我们畅怀欢谈,不过只围绕着一个话题,那就是只说京剧。笔者从交谈中才得知,蔡老1933年出生在上海,家中殷富,岀于豪门,其父母与梅先生家常有交往。蔡老1951年来京入中国戏曲学校音乐科,从学武场开始而后习琴。1954年拜有“京胡圣手”之誉旳徐兰沅先生为入室弟子,便是梅夫人福芝芳牵的线。

从此,蔡老伴随徐先生左右受其点化,曾在徐家里住过1年8个月。蔡老年少时便天资聪慧,悟性极高,在徐先生身边,不光是近水楼台得其真传,还身临其境,在徐先生与梅、尚、程、荀和马、谭、张、裘、赵(燕侠)、李(多奎)等等这一代京剧大家交往论艺中,能耳濡目染薰学兼收,为今后蔡老的博学成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蔡老在半个多世纪的京剧舞台上,与有“天桥马连良” 之誉的梁益呜等众多京剧名家合作操琴,为裘盛戎先生吊嗓多年,以伴梅、马、裘、荀流派戏见长,多有建树,被收入《中国京胡名家库》。

蔡老谈梅先生

蔡老对梅先生无限敬仰,他认为梅先生讲的京剧“移步不换形” 主张,就是真理。梅派艺术讲究“无处不圆” ,唱腔没有断层,念在中音区,小嗓唱酥了、亮了,最能体现古代美人贤惠淑德的音色。蔡老还讲了梅先生谦逊好学的小故事:梅先生在《霸王别姬》里加编了虞姬舞剑,被一个庵堂庙里的道姑看到后,向梅先生指出,说你这是男人剑,梅先生立即求教女人剑法,而移到戏中,成了今天的精典。

梅先生的精典《贵妃醉酒》,在后台就有多人伺候着,等太监宫女上场后,梅先生的杨玉环一亮相,便有了雍荣华贵皇妃的范儿。演这出戏演员得有刀马旦和青衣的功底,要有“客大欺店” 的气度,才能压住台。蔡老还听恩师徐先生说过,梅先生还向清宫的一位太监,讨教在皇宫内院里,各类文武大臣、皇后贵妃宫女的举止和怎样行礼等,而用在戏中的杨玉环、铁镜公主、王宝钏、虞姬等人物身上。关于梅先生的故事,蔡老说听徐先生讲的数不清。

蔡老怀念恩师徐先生

蔡老忆起恩师徐兰沅先生,对他即手把手传艺,更严格教诲做人之道记忆犹新。蔡老记得1960年,他在一次京胡伴戏演奏中,获得各方好评,十分得意来看徐先生。结果,徐先生劈头盖脸就叫他跪下,然后严厉地指出他操琴不入戏的一些毛病,此事令蔡老终生难忘。徐先生为六代梨园世家,8岁学戏,9岁登台,曾给谭鑫培、孙菊仙等配过戏,又先后学过武生、老生、花脸、青衣、老旦和丑行,后因嗓败而改习文武场,达“六场通透”。蔡老说能跟这样的师傅学艺,那真是三生有幸!他还听说在一次演出中,徐先生曾问梅先生:你能不能在这出戏里,每15分钟让观众停止呼吸一分钟?其意是梅派艺术的魅力,能感染观众达到如醉如痴跟着入戏的至高境界。

徐先生艺技高深,能辅佐梅先生28年,为“梅派” 唱腔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曾参加现代京剧《芦荡火种》《箭杆河边》等的音乐设计,并创出京胡曲牌《雁儿落》、《桂花曲》等。徐先生的这些言传身教,让蔡老大开眼界,对京胡艺术的高深澳妙和内涵,逐渐有了长绳系日的认识和提高。为此,这些功课成了蔡老从艺60多年的一世追求,从不敢自满怠惰。蔡老说去风雷京剧团(原呜华京剧团)操琴,也是徐先生的主意,是为让他到“老君炉” 里炼炼。这就造就了蔡老在上世纪60、70年代脱颖而出,成为响誉京城的青年京胡琴师。

蔡老论京胡艺术

蔡老说:作为京胡琴师,不能照着谱拉戏,要把整出戏吃到心里才行。京胡必须要拉出钟、鼓、笛、箫声综合之音,方为合格。还有“三个合一”: 人琴合一;琴和乐队、演员合一;姿式和节奏拍节合一。徐兰沅先生教导过:琴师是搀着演员的唱腔走的,是用手上的功夫跟着演员一块唱。

琴的最高境界是:琴一动弦,就要达到“一鸟入林、百鸟压声” 的气势。蔡老告诉笔者,过去养鸟的人溜鸟,只要太监把皇宫里的鸟一拿出来,市井人的鸟都不叫了。

在京胡琴师的培养上,蔡老认为学者分“技术型” 和“智慧型” 两种,最好的琴师就是两型的结合。京剧产生的名琴师都是如此修成正果,干琴师不在台上台下长期下功夫哪儿成?蔡老说,跟徐先生学琴,就从没听恩师夸赞过自己。

笔者问蔡老:您为什么能收宛凤云这样的业余琴票为关门弟子?蔡老简单明了说了两点:最初在公园里听到小宛拉琴,从声色、节奏中就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另外,他听我操琴,能在节骨眼上叫出“好” 来,说明他悟性高,懂琴道。如今,小宛这徒弟的琴,已在京城票界有了名气,感到很欣慰,但他还得努力,艺可无止境。

蔡老的忧虑

笔者向蔡老讨教,为什么现在看京剧演出,经常从内心里喊不出“好”来?蔡老说:徐先生说过,演员要想挑班当角儿,不会120出戏就没资格。梅先生昆的、京的会200多出戏,当年的赵燕侠,一连能演30场戏码不翻头,现在有哪个中青年演员能行?赵燕侠演《大英杰烈》一出场,就来一个朝天蹬,老先生都有自己的绝活儿,现在谁有绝活儿?京剧艺术的演唱最高境界为“唱是说,说是唱”,眼下有的人在台上都演成了力气活儿了,这就没人物了,也就不美了,当然就没味儿了。观众在台下听得舒服,看着喜欢,这才能把人的“好”给勾出来。

徐先生曾说过:青衣的唱是美起稳收;刀马旦是美起顺收;花旦是美起媚收。一个旦角演员如没有长期在舞台上的磨炼,不可能悟出这些道理来。现在是演员一年也演轮不上几出戏,这能继承多少?

在交谈中,让笔者感到蔡老对当今京剧现状,最忧心忡忡地有两个方面的问题。其一,是京剧的继承与发展,没有做足继承的功课,怎么谈创新发展。过去京剧界有谭鑫培、余叔岩、梅、周(信芳)大师和四大名旦、四大须生、王瑶卿、张君秋、裘盛戎、李少春、叶盛兰等一代流派大家,他们都是能创腔、编戏的改革家。编戏的齐如山、翁偶虹等、都懂戏,对角儿都是量身定作,并与演员、琴师一起创腔。现在京剧界已没有艺术权威了,写新戏的人对京剧有多少了解?花那么多钱排演出来,观众能买账吗?过去老先生排一出就能立住,像梅先生的《穆桂英挂帅》、李少春的《野猪林》、张君秋的《望江亭》、裘先生的《赤桑镇》等等和这几个样板戏,戏迷票友都争相传唱,这就能继承,这就是发展。

其二,是京剧教育培荞人才的师资危机。京剧是舞台艺术,戏校的教师,首先应来自舞台的好角儿,先前的科斑富连成、中华戏校,建国后的中国戏校、北京戏校,那师资都曾是好角儿,才教出现今这一代得过流派艺术家真传的名家,年龄都已七、八十岁,没剩多少人了。听说有的人戏校一毕业就能当老师教戏,看音配像上课,哪能教出什么学生?今后怎么挑班传承京剧?后继无人是京剧最要命的问题,各方面都得重视!

笔者向蔡老介绍,10月15日,习主席在全国文艺工作座谈会上重要讲话内容后,蔡老很高兴,连说“好!好!”。就这样,蔡老兴致勃勃与我们畅谈了近5个小时,令笔者感到蔡老向导游一样,将我们带入京剧博大精深的宫殿里游览一番,受益匪浅。蔡老还让师娘操劳,设家宴款待了我们,蔡老又非常郑重地赠送给笔者,由他亲录的《京胡艺术》敦学光碟。待笔者依依不舍地离开蔡老家时,已华灯初上,但没有想到,这竟是与蔡俊老先生的诀别!

后记

蔡俊老先生的悼祭仪式,已于11月1日上午,在房山殡仪馆隆重举行。众弟子纷纷从东北、天津等地赶来,著名京剧鼓师张葆源、表演艺术家李呜岩先生委托大弟子崔迎春女士等生前梨园同仁,前来为蔡老送行。经亲友与马良瑞先生率众弟子精心的操办下,蔡老先生安眠于周口店青山翠柏的公墓中。

蔡老这位命运坎坷和幸运相交织的一生,是上世纪三十年代至今,京剧兴衰进取历史的见证人。如今,这位把京胡当命,将京剧铸魂的82岁老人翻篇了。当他把对京胡艺术深厚的艺技和造诣这些玩艺儿,随身都带走了时,才令我们极其痛心和惋惜,这总是让人不解而反问:京剧艺术是国粹,那么这些把超过半世纪一生都交给京剧事业、得过名家亲传、有真本事的京剧老人,不是国宝吗?我们该不该,在他(她)们生前,就给予足够的重视,足夠的尊重,足够的珍惜?这应是梨园界最迫切性的实际抢救工作!

我们沉痛悼念,一辈子甘当京剧舞台绿叶、献给京胡艺术的蔡俊先生! 祝他老人家一路走好!

正是:

哭皇天到秋来雁儿落一江风回回曲常响东方赞

泣颜回柳揺金风入松六幺令海青歌永留夜深沉

2014年11月2日於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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