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曾在2002年第四期的《中国京剧》上发表了一篇题为《琐议新、老〈三岔口〉》的文章,拉杂地记叙了对新老《三岔口》的一点肤浅认识。今年在第一期《中国京剧》上有幸拜读到了前辈戏剧家张古愚老先生《〈三岔口〉是有头绪的剧目》的大作,让我这个比张老先生晚出生整整70年的后生小子获益匪浅,在此向古道热肠的张老前辈表示感谢。
张老认为拙文“内容全是虚构,并无来头”,却又未详指具体虚构之处,所以我只好根据张老文中所叙述的内容按先后顺序以不成熟的理解依次求教于张古愚老前辈。
(一)关于京剧《三岔口》故事情节的问题
张老在大作的第二段中详尽地叙述了京剧《三岔口》前前后后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然这与我所了解的《三岔口》的情节却有一定出入。在陶君起先生编著的《京剧剧目初探》(简称《初探》)中所记述的京剧《三岔口》的情节是:“焦赞杀死王钦若之婿谢金吾,发配沙门岛;杨延昭命任堂惠暗地保护。焦至三岔口,宿黑店中,店主刘利华夫妇拟害焦赞,任堂惠赶至,刘又拟刺任,黑暗中搏斗,后为任所杀。”
此外,查《中国戏曲曲艺词典》(简称《词典》),除书中所记述《三岔口》的情节同《初探》大致相同外,还特别指出“杨六郎遣部将任堂惠”云云;另查曾白融先生主编的《京剧剧目辞典》(简称《辞典》),虽然书中记述的《三岔口》属建国后改编本的故事情节,但在附后的“考略”中却也说明“旧本刘利华夫妇为反面人物,焦赞宿黑店,刘利华预加谋害,暗中格斗为任堂惠所杀”云云;再查吴同宾先生编著的《京剧剧目手册》(简称《手册》),其中对于《三岔口》情节的叙述与《初探》也是相同的,可见《初探》《词典》《辞典》《手册》对《三岔口》故事情节的叙述上都是一致的。
(二)关于《三岔口》故事出处和原始情节的问题
《初探》《辞典》中“考略”一致说,《三岔口》见《杨家将演义》的第27—28回。查明代熊钟谷(大木)的《北宋志传》第27、28两回,书目为“枢密计倾无佞府
金吾拆毁天波楼”“焦赞怒杀谢金吾 八王智救杨郡马”。由于回目与内容相吻合,因此笔者推测《初探》《辞典》中所指的《杨家将演义》很可能当是熊钟谷的《北宋志传》(简称《志传》)。
《志传》27、28两回书又是怎么写的呢?全文较长,限于篇幅,无法照抄,归纳起来大致是:真宗听信王钦(即王钦若)、谢金吾所奏,下旨令谢金吾带人拆毁天波楼,无佞府(即杨府)无奈差九妹下三关着六郎回汴京商议此事,焦赞却得知此信在回京途中的乌鸦林等候,最终同六郎、九妹一同来到杨府。不想焦赞在京私出无佞府,却无意走到谢金吾的府第,于是夜入谢府杀了包括谢金吾在内的谢家十三口。后来六郎被发配汝州、焦赞则充军邓州。这便是在《志传》中找到焦赞发配原始的前因。
然而演义与戏文不同的是,这两回书中根本没有提到任堂惠,所以就更谈不到任堂惠暗地保护焦赞的情节了。虽然焦赞发配的原因可以在小说中找到原始依据,但究其在三岔口宿刘利华黑店并在黑暗中格斗的情节却并不见于《志传》。由此可见舞台上的戏不但与史实相去甚远,就是同“通俗演义”一类的文学作品相比,也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出入,然而有戏以来听戏的观众却全然不理会这些,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两码事,这类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三)关于《三岔口》演法的问题
张老久居沪上,如张老所说《王钦若私拆无佞楼》果如是盖叫天先生演出《三岔口》前后情节的话,那么《三岔口》这出戏在其他地方的演出路数会不会同盖老的演法或张老所了解的情况有所出入呢?
据苏宗仁先生回忆:1953年由唐韵笙、李玉茹、梁慧超领衔主演的上海天蟾京剧实验团曾在上海、南京一带巡回演出,本戏《天波杨府》便是其中剧目之一,《三岔口》一折由“梁慧超演任堂惠、戴万武演刘利华、徐荣奎演杨六郎、萧德寅演前部焦赞、赵鸣飞演后部焦赞、阎少泉演刘妻。”并且在“‘六郎派将’一场升帐之前,任堂惠着白靠起霸”的处理。除此,苏先生还特别强调“那时演的还是‘老版’,刘利华勾歪脸,是杀人越货的黑店店主。”(苏宗仁《与众不同的〈三岔口〉》,见2000年第24期《戏剧电影报?梨园周刊》)
另据程永江先生回忆:同在1953年著名武生尚长春率南京市新宁京剧团到济南演出,也曾在当时的东星剧场同钮淮华(饰刘利华)合作演出过《三岔口》,对于尚长春饰演任堂惠的出场程先生是这样记述:“任堂惠一出场,观众都是一愣,因为不是传统的扮相,而是扎靠、厚底……起霸后是杨延昭升帐……命任堂惠乔装改扮暗中保护焦赞”。(程永江《任堂惠“扎靠”》,见2000年第30期《戏剧电影报?梨园周刊》)
再据沈阳京剧院老演员周仲博先生回忆:其兄周少楼于解放前也曾在东北演过前场带有“任堂惠扎靠起霸、杨延昭派将”的《三岔口》,只是周少楼的任堂惠前场扎红靠,不似梁先生扎白靠。这是周仲博先生亲口对笔者所讲。
苏、程、周三位的回忆都是亲眼所见的,使我这个出生太晚、未曾见过的后生开了眼界、增长了知识。知道了起码有梁慧超、尚长春、周少楼三位武生演过《三岔口》中扎靠起霸的任堂惠。虽然这种演法不见得是“黄月山时代”京剧《三岔口》的原始演法,但恐怕也并非是没有任何依据而独家“造魔”的结果。“十戏九不同”,“京派”“海派”“关东派”都演《三岔口》且各有独特的风格,因此不佞以为不能排除京剧舞台上,特别是在连台本戏中《三岔口》没有“任堂惠扎靠起霸、杨延昭派将”这样处理的可能。
(四)关于新老《三岔口》内容及叫法的问题
张老在大作的末尾说“张云溪与张春华又改称新《三岔口》,其实都是没有必要的”。可见当时确有“新《三岔口》”这样的一种提法,既然有“新”,就必然有“老”,那么一新一老《三岔口》究竟有没有区别?窃以为它们无论在情节、人物、表演、场次上,还是在脸谱和服装上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区别,限于篇幅,在此不便一一赘述。按笔者粗浅的理解和最为简单的划分,首要在于剧中的关键人物刘利华夫妇是保护焦赞的好人,还是暗害焦赞的恶贼。
过去所谓的“老《三岔口》”中的刘利华(亦作“琉璃滑”)绰号“夜行鬼”,是以开黑店为谋生手段的职业强盗,当他见来了投宿的犯人与公差就要杀人劫财,不料保护焦赞的任堂惠也住进了这家黑店,于是刘利华抱着“一个羊也是赶,俩羊也是放”
的思想又想来干掉这个后来的打店人,只不过没成想自己武艺不精杀人不成,反被人所杀。正因于此,由叶盛章先生饰演的刘利华勾歪脸(叶氏盛章、盛长昆仲曾有剧照传世),而早于叶盛章的傅小山、赵连升等前辈则多勾类似于时迁但不画时迁那样尖嘴的脸谱,虽然脸谱不同,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以此象征这个反面人物的刁滑、邪恶与凶残。
“新《三岔口》”诞生于1951年,是当时中国京剧院对“老《三岔口》”进行整理和改编的产物,其与“老《三岔口》”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刘利华夫妇被改为了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江湖义士,处于对焦赞的保护和与任堂惠的误会才动手想要杀了他以为是为害焦赞而来的任堂惠,后来焦赞又摸黑参加了刘、任的搏斗,最后当刘妻持灯上场,在黑暗中糊里糊涂地混战了半天的焦赞才发现打斗者三方原来都是“自己人”,这样在“误会法”中的战斗才得以化解和平息。因而这个刘利华在“新《三岔口》”中被改为了俊扮(叶盛章与李少春、张春华与张云溪均有剧照传世),初衷是为了美化我们好心的江湖义士。
以上的叙述在比较之下不难看出:尽管是剧名与人名都相同的一出戏,但在情节、人物营垒和人物性格以及“刘利华杀任堂惠”这一行动的根本目的等一系列问题上,二者均暴露出了本质上的区别。所以笔者以为在《三岔口》的前面加一个“新”和“老”字,以此来区分这两个具体情节、人物关系和矛盾本质都截然不同的《三岔口》还是有一定必要的。
后生谈史,外行论戏,听的、见的不一定准,说的不一定对,但绝无“虚构”,因为我还是个学生,尚不具备那个能力。恭请张古愚老前辈与诸位师长批评指正!
本贴由有盛京好事者于2003年5月11日20:42:27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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