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舞台上演出的《打渔杀家》,是解放以后经过整理删节的本子。比如删去了萧恩"怒骂"一节,修改了教师爷"讨税"的时间,使得剧情更精练集中,也更合情合理了。然而,原本中有些精采的舞台表演,也随同删去了,殊觉可惜。前几年,有一次看电视台播放此剧,其中的一些表演,确系按照老本演出的路子,如萧恩被撞"三羊头"之后,要"领教"教师爷的本领,此时教师爷说:"听我告诉你:没有个三脚毛、四门斗的,也不敢出来当教师爷。"随即说出自己练过大十八般武艺、小十八般兵器,软硬的功夫:
萧恩何谓大十八般武艺?
教师爷大十八般武艺,我练的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棍槊棒,鞭锏锤爪,拐子流星。这都算不了什么。
萧恩何谓小十八般兵器?
教师爷小十八般兵器,我练的是:手撑子、手攮子、拦马橛、虎头钩、双手带、二人夺、铁尺、杆棒、哨子棍、金镖、银镖、毒药镖、弩弓、袖箭、五色飞蝗石,能打百步之外,百发百中。这也都是味儿事。*
萧恩何谓软硬的真功夫?
教师爷我练过大洪拳、小洪拳,拳脚讲拳脚熟、招打快,远的长锤,近的短打,挨挤靠,缩小绵软功,死中求活,乌龙搅、嘎杂子,这都是我练的;上练油锤贯顶,下练铁裆蛤蟆气,金钟罩,铁布衫,达摩老祖易筋经。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我的胳膊,您瞧瞧,越练越细。
萧恩哼!太啰嗦了!
教师爷我还告诉您,净说不练是嘴把式,净练不说是傻把式。练两下儿您瞧瞧--就地画一个圈儿,要在圈儿里打几个旋风脚,不讲出圈儿。练两下儿您瞧瞧,上眼罢,您瞧这个!
这段表演,从"白口"上说,类如相声里的"贯活",这也使我想起了《法门寺》里贾桂的念状子。电视上播放的这位演员,我没看到字幕上是哪位名家,嘴皮子极为利索,疾徐舒缓,抑扬顿挫,气口充足,真是"千斤话白四两唱",声音也酷似当年的马富禄、慈少泉;而且是边说边练,"上眼罢,您瞧这个",手拿脚比,翻跌扑打--这一点,恐怕当年马、慈二位,也犹有不及。
可是,现在剧场的演出,都把教师爷演成了个"窝囊废",不堪萧恩一个指头,这虽无不可,但萧恩的取胜,显见得也太容易些了。教师爷虽是一条看家犬,但也是一个欢蹦乱跳的人物,其名"左铜锤",想来多少也还有点能耐。如此,非但无损萧恩形象,反而更可以丰富提高,大可不必担心"喧宾夺主"--起码,我看过以后的感觉是这样。
从戏词儿上说,这段白口,介绍了传统的兵器、武技,纯熟京城俗语,及恰到好处的自我揶揄,都令这段表演极为漂亮,精采传神。
当今,有人感到"京剧危机",我想,在老本子的挖掘与整理上,积200余年之丰厚遗产,还是可以大有作为、不至于"危机"到哪里去的。别的不知,就以近年来笔者阅编的清代《蒙古车王府曲本》来说,其中的京剧剧本,仅中山大学古文献研究所整理出来的,就有60种之多,且多为绝响的剧目。即便有今昔同名的剧目,内容也极大丰富。例如苏寰中教授整理的《得意缘》,现在的演出,只有"教镖"、"下山"两折,而《曲本》从"访婿"、"被谗",到"认母"、"斩义",共有十二场。当年,只有荀慧生先生能演全出,现在,甭说演,就连本子,或者有了本子,有人会不会说,恐怕都难以找到了。那么,我们从《蒙古车王府曲本》的挖掘、整理、研究、出版上看,不是也能提供出丰富的艺术宝藏么,何云乎"忧"哉!
话扯远了。复说一笔,"打渔"之名,昔年华粹深教授曾予正名,认为"渔"字不妥,"打鱼"方是。奈何沿习既久,约定俗成,正确的"打鱼杀家",恐怕已经不会令人们接受、大概改不过来了。
*味儿事,京语,不怎么样、算不了什么,没什么了不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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