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与‘刻画人物’无关”说为何难以被某些人所接受？

李玉声先生提出的“京剧与‘刻画人物’这样的‘话剧表演理念’无关”的观点在圈内行外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但不可否认，很多人至今仍然无法改变对这个问题的因循看法。这是什么缘故呢？在许多人心里，“话剧即戏剧、戏剧即话剧”的观念可以说是一种潜意识的存在。关于这一问题，陈多教授有精彩的论述，他列举了《中国大百科全书?戏剧卷》“戏剧”条、《外国文学卷》“戏剧卷”、《辞海?戏剧》等三种关于“戏剧”的释文，均认为“戏剧”可以专指话剧，也可以作为戏曲、歌剧、话剧等的总称： 应当承认，三种释文众口一词所说的“戏剧”可以被用来“专指话剧”，是符合“戏剧”这一词语“在现代中国”的实际使用情况的。人们已经约定俗成地模糊了“戏剧”与“话剧”的界限，不自觉地将“戏剧”作为“话剧”同义词来使用，从而默认了“戏剧即话剧”。当然自觉这样做的人也是有的，那即是坚持“真戏自然是西洋派的戏”一类观点的学者。他们的人数可能不是太多，但“是很有名气、很有地位的人，他们说的话在社会上是很有影响的”；其最深刻的影响即正表现在这通过把“戏剧”用来“专指话剧”而“尽在不言中”的偷换了“戏剧”的准确概念，造成“戏剧即话剧”的“共识”。 ……
首先，从历史来看，“在中国”，“戏剧”当然不是近世才由外国引进的外来语，而是古已有之。虽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的含义较为广泛，有些近似今天所用的“游戏”、“戏耍”的意思；但随着秦汉“角?戏”、“歌戏”，唐代“歌舞戏”、“参军戏”等演剧艺术在“游戏”中自成一大类，“戏剧”一词已逐渐衍变为被用来专指演剧艺术。并且由于当时中国的演剧艺术大体都是与歌曲结合的，所以自宋代以来，人们更多称之为“戏曲”。这也就是说，当在欧洲各国发展起来、中国又称之为“话剧”的演剧形式传入中国以前，“戏剧”原与“戏曲”是同义词，可以互换使用。……
及至话剧在中国立足之后，这种用法当然有其欠准确之处，而只要将“戏剧”、“戏曲”、“话剧”三种东西分开来，各赋予准确的内涵及外延，问题也就解决了。但何以不此之图，而把事情发展为治丝益紊，喧宾夺主地用“戏剧”来专指“话剧”呢？探究其认识根源，显然是和只承认“话剧”是“真戏”，而除此以外，中国根本“没有真正的戏剧”有关。进而是在实践上无视戏曲的存在及地位，“干脆被摒弃在文艺的视野之外”。情况既然如此，除了“话剧”之外中国还有什么别种戏剧之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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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为普遍到几已成为一种惯例、而又遗患甚重的情况是，在一般论文、专著以至戏剧院校的课程名称、教材中，经常把诸如应科学地称之为“话剧概论”、“话剧写作理论”、“话剧剖析”等著述、课程、教材标作“戏剧概论”、“戏剧写作理论”、“戏剧剖析”，但这绝对是不科学的！例如用“像话的话”进行对话是话剧的主要表现手段，话剧的写作主要也就是写这样的台词；戏的情节结构、人物塑造、主题思想的体现等等，也都是通过它来体现的。但是，有可能依照名为“戏剧写作理论”的“话剧写作理论”或教材来写“哑剧”、“舞剧”以至昆剧、京剧吗？能谨遵它而写出《三岔口》、《周仁献嫂》、《盘夫索夫》、《徐策跑城》等等的好戏吗？所以尽管这些论著的作者可能只是由于有着可以用“戏剧”代指“话剧”的惯例，习焉不察而无意间违反了“卖什么吆喝什么”、不可“挂羊头卖狗肉”的规则。但实际上所产生的效应，则是概念的被混淆、被偷换，使读者或学生于无形中误以为话剧的“概论”、“写作理论”，即是放之“话剧、歌剧、戏曲等的总称”的“戏剧”而皆准的“概论”、“写作理论”。这不仅是加剧了混乱，而且它对有意学习戏剧的年轻人，如戏剧学院的学生，遗患更重，因为它培养了一批误将“话剧理论”当成“戏剧理论”，奉之为适用于一切“戏剧”的金科玉律，只晓得依此去写戏曲剧本、导演戏曲，去“改造戏曲”的“戏剧人才及创作干部”。 （以上见陈多《戏曲美学》，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页49――54。）
诚如陈多教授一针见血地指出，许多人把“戏剧”等同于“话剧”，又把“话剧”的理论施加于“戏剧”这一原本应该包括了戏曲、话剧等内容的上位概念，所以造成了创作者习惯性地用话剧思维来编写京剧剧本，酿成了当今京剧界在创排新编戏时大量话剧导演涌入“抢滩”的怪状。甚至有个别话剧导演大言不惭地说：“戏曲要现代化，包括思想的现代化和技术的现代化。话剧导演接触的东西相对广泛一些——当然电影导演的国际化进程比我们还要进一步——可以说话剧导演具备了现代的人文素养和导演知识，相对于剧团培养出的戏曲导演，在这点上是有一些优势的。这不是说话剧导演比戏曲导演高明，而是他在一定的积累过程中具备了这样的养分，底蕴稍显丰厚一些。” 这种话剧导演至高无上（似乎还有崇媚电影导演的倾向）“自大症”的病因就是在潜意识中把“戏剧”混同于“话剧”、又在意识中用“戏剧理论”（其实是“话剧理论”）来指导戏剧下位的戏曲——包括京剧的混乱观念作祟。许多死守京剧与其他戏剧一样也是以刻画人物为最高境界观点的人，说到底也是把“戏剧”与“话剧”划了等号，然后用“话剧表演理论”拿来衡量京剧表演艺术，还误以为那是普遍的“戏剧表演理论”。我们只要把话剧的归还给话剧，把戏曲的归还给戏曲，撇开“戏剧=话剧”错误认识所制造的不良影响，甩掉谬误理论的包袱，重新认识我们博大精深、自成一体的民族戏曲――包括京剧，则关于什么是京剧表演艺术本质的问题迟早能够达成共识的。

本贴由白马坡于2006年9月30日15:23:16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