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恩师,著名京二胡大师张似云先生与世长辞了。
今年春节前夕,受朋友之邀去南方演出。我的好友奚中路在上海车站接我,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说:你的先生去世了,我听后大吃一惊,站在那半天没有说话,脑子一片空白。待回过神儿来后,他告之我是在网上看到的消息,到他家后,我急忙搜索网站消息,只看到了先生在美国纽约家中不幸辞世的消息,尚无其他报道。其后我给北京张延培师哥挂电话,家中无人接听。我想可能是去美国处理先生后世了。再后就是忙于三个多月的演出。 回到石家庄后,看到了许多关于先生去世前后的报道,特别是业内人士(包括政府方面)对先生的评价甚高,心中甚是欣慰。回顾和先生的交往,看着和先生各个时期的合影,回顾自己在成长过程中先生所付出的心血,思绪万千,难以自抑。今以个人的经历为背景发出此文,作为迟到的哀思来追忆恩师,愿先生在天之灵有知:
一九七二年,不满十六岁的我考入了石家庄市京剧团,离开长春的家到石家庄报道。我的开蒙老师关鹤春先生为我写了封推荐信,带着这封信,利用在北京换车的时间,我走进了嘎哩胡同十八号,不巧的是没能见到先生。到石家庄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了北京的来信,先生在信中对没能见面感到抱歉,约我方便时去京。尽管由于我当时年纪小,还不知先生的名气有多大。但我想一个著名琴师能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写信,且言语平易近人,足以令我感动,由此开始了我和先生的交往。
先生待人诚恳热情,没有丝毫的名人架子,且性格开朗,交友广泛,在圈内外有着极好的口碑,做为晚辈我更是深有体会。
做为初学者,我当时基础较差,什么都不懂。可早已是京剧界公认为胡琴大师的先生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在最初的接触中,由于尚处在“文革”中,仅有的几出“样板戏”是各个剧团的唯一选择,都争相学习,但苦于没有门路。在这方面我是幸运的,每次去京学习,先生都是领着我到各位拉奏“样板戏”的老师家中,使我在最初的学习中就接触到何顺信先生(伴奏沙家浜),沈玉才先生(红灯记),燕守平老师(杜鹃山),尽管以我当时的基础不可能学到各位老师的高超技巧,但对我的成长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同时也体会到了先生对我的良苦用心。
“文革”结束,京剧艺术也得到了新生。传统戏开放后,为了补上这一课,我就将先生接到石家庄。先生当时已年逾花甲,但身体非常好,精神更佳。这段时间是我京胡提高的关键时期。传统戏的补课,使我对京胡伴奏有了新的认识。在这之后的两年内,我先后四次接先生来石。由于当时条件有限,在吃、住、行等方面都非常简单,但先生从不提任何要求,非常随和。记得有一次因演出离不开,就托我一个铁路司机朋友将先生由京接来,见面后先生幽默的说:今天我体验了火车司机的生活,飞机、轮船都坐过,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头。先生能如此大度,给我周围的人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先生知识渊博,琴艺高超,给了我艺术上极大的帮助。在石期间,先生还带我看望了当时尚在的老艺术家奚啸伯先生及琴师魏铭先生,宋德珠先生及其他一些著名人士。他们之间的言谈话语对我有极大的启发,使我增加了大量的知识。
经过几年的交往,使我对先生的为人及艺术佩服至极,拜师的愿望也更加迫切。于是向先生提出了正式要求,出于对我各个方面的了解,先生满口答应,并开始亲自筹办拜师前的各种事宜,亲手写请柬,亲自登门请记者,连签名簿及签字笔都亲自准备好。一九八一年五月六日,在北京全聚德烤鸭店举行了隆重的拜师仪式。石家庄文化局和北京京剧院的领导、张君秋夫妇及在京的著名琴师、著名鼓师:何顺信、姜风山、黄金陆、杜奎三、韩恩华、黄天林、裴世长、谭世秀、郝友、王鹤文等多位人士出席,北京晚报给予了报道。在拜师仪式上,时任北京京剧院副院长的刘景毅同志赠书画作品一幅,上面的题词是:
王张研创京二韵 (王:王少卿 张:张似云)
云信相伴出绝声 (云:张似云 信:何顺信)
梨园树桑谱新商 (意指先生收我为徒)
全聚佳话赞芬芳 (意指全聚德内拜师仪式气氛甚佳)
刘院长当场释解诗意,高度评价了先生的人品和艺品。
拜师后我在北京住了半年,这期间,主要是和先生及何顺信先生学习琴艺。此外先生还带我经常拜访其他著名琴师,多方面学习。遇有张君秋先生说戏、演出及录音录像,先生也带我参加,使我视野大开,琴艺也大有长进。这里还要重点提一下何顺信先生,由于先生和何顺信先生人所共知的特殊关系,加之我的专业是京胡,所以和先生交往的过程中,包括着和何顺信先生的交往。何顺信先生曾对我说:“我和似云兄是一码事,拜他即是拜我,我们不分彼此。”
一九八二年,根据当时全国京剧院团的状况,中国戏曲学院决定开办进修班,对有希望的青年京剧演职员进行培养,戏曲音乐系也开办了京剧伴奏专业进修班,面向重点城市招收六名京胡演奏员,先生得此消息后,即来信鼓励我报考。在我荣幸的考取并分配到著名琴师黄金陆先生的课堂后,先生对我谈了他的看法:“你在地方剧团什么演员都能碰到,什么行当都要拉,所以不可偏行当。旦行由我和顺信教你,到学校后应当多学习其他行当的伴奏方法,黄金陆老师对各个行当如何伴奏都有研究,你要在老生、老旦、花脸行当的伴奏方法上好好向他学习,以便将来回剧团后更好的适应工作需要。”先生还亲自带我到黄先生家中拜访。先生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这种虚怀若谷的心胸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没有门户之见,总是希望学生多学到些东西,这一点使我终生受益。现在我也开始带学生,也要把先生的这些优良品德教给我的学生。
先生对我琴艺上的教导和要求是严格的,是倾囊相授的。同时在生活和其他方面也是非常关心的。有件事令我们全家永远都不可能忘却,我的儿子82年底出生了,当我把这一消息告知先生时,他非常高兴,主动提出要给孩子起名,经过一番思考后,先生说:“就叫桑园吧,寓意人丁兴旺,将来能结出丰硕的果实。”孩子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了,我们全家对先生都非常感谢。
完成学业回团工作后,先生对我的成长更加关心,经常来信教导我。84年年底,我团特邀著名演员荀苓莱合作演出,先生作为特邀音乐指导一起来石,我们师徒又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使我又学到了更多的知识。
一九八七年,先生在北京京剧院正式退休时已年逾七旬。一天接到先生来信,叫我抽时间去京,我随即去京到了先生家中,先生语重心长的和我进行了一次长谈。回顾了我们之间的交往,给我指出了还存在的问题,并指出了改进的方法。最后谈到了国内的京剧现状和他本人的打算,告知我他要到美国去一段时间,一来看望女儿,二来受几所大学之邀进行艺术讲学,可能是短期,也可能是长期。万没想到此次别后,再没能见过先生的面。其间先生也曾回国几次,但都因我出差在外,没能见到。这是留下的终生憾事。
先生定居纽约后,我们开始通信,有时利用电话交谈。他把在美国的生活情况及两次去台湾的情况告诉了我,并寄来了媒体的相关报道和照片,来信还时刻关心我的一切。近年来,先生因两次中风造成了行动不便。晚年在美国尽管衣食无忧,但略感寂寞。去年底我收到先生的来信,信中说:待身体好些再争取回来一次,届时盼望师徒相见。我回信后再没接到来信,想是先生身体欠佳,本打算春节时再打电话问候,不想竟得到了先生辞世的消息。闲暇时再翻看先生一封封的来信,音容笑貌尤在眼前,悲痛之余,只有在心中祝先生安息。
万语千言,意犹未尽。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况先生对我情深意厚,无以回报,略叙往事,借以表达一个普通人对一位名人的敬仰。表达学生对恩师的思念。
恩师、永远值得怀念的恩师,安息吧。

本贴由志明于2004年7月09日22:54:57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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