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听人问到珮瑜,有关余、杨两派的分别问题。珮瑜作了简要的回答,其中重点比较了余叔岩、杨宝森的演唱艺术,归纳为杨派调门低,节奏慢,而余派反之。这件事过去一年了,经常还会听到有初识者问到这个问题,甚至有的老戏迷也对此含糊不清。这是个可大可小的专业问题,我并无资格全面阐述,传道解惑。但,有一点点个人的看法和体会,不妨讲出来,不到之处还望方家指正。
我觉得调门的高和低,节奏的快和慢,只是两个流派的表面差别,而不是本质不同。因此我很反对那些嗓音条件好的都可称为余派,否则就算杨派的无理划分。体会余、杨的不同,不如先看两者的通处。杨宝森私淑于余叔岩,下过苦功,用过心血,曾授业于与谭鑫培、余叔岩都合作过的裘桂仙的艺人,并长期由为余叔岩打鼓的杭子和辅佐,深得余中三昧。因此公认谭、余、杨为京剧老生艺术的主脉,大的风格规范是一致的。杨宝森生前也未立派,并声称“为派而派,其派必败”。一直说自己是“不合格的余派老生”。这个“不合格”,我觉得一方面是谦虚不能完全掌握余派艺术,还学的不好,而更主要的是对自身条件离余渐远的无奈。
如果杨宝森的嗓子未败,如果杨宝森在倒仓后放弃探索和以我为主、量体裁衣的艺术转化,那么杨宝森可能就是一位“不合格的余派老生”。可是,在他的晚期,竟变短为长的创出一条杨派路数,而且在短短的几年里就日趋成熟和完善,以致在57年达到艺术风格的巅峰,这就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吧。
我们现在可以听到杨宝森50年、53年、55年、57年多种录音资料,把相同的剧目作个比较,反复推敲。不难了解杨宝森从余化为杨的过程。的确,从录音中,由于杨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的调门也越来越低,节奏也越来越慢。但是与此同时,他的韵味却越来越浓,感染力或称艺术张力也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醇厚宽响,气势越来越澎湃强悍,强化了演唱中的节奏变化而宣染了人物的情绪迭拓,听起来古而不拙、稳而不温,低而不弱,哀而不殇。尤其是那种悲愤哀怨之气特别令人神怡,其实这也正是他为什么能刻划出郁闷清高不得志的弥衡、人之将尽连丧臂膀的杨延昭、复仇心切满腹怨恨的伍子胥、壮志为酬天不匡汉的诸葛亮和被奸臣谋害一家忠烈的杨基业的重要原因之一吧。悲、愤、哀、怨,京剧老生中,杨把这种情绪表演到了极致,而谁没有悲剧意识呢?谁不会被其所感染呢。
唱法和气质的转化,是由“余”变“杨”的根本所在。大的行腔路数仍是余乳法,但是由“清”变“浊”了。大的风格仍是典雅一脉,但是由自然刚键变为了沉雄醇厚。余音多源于脑上,贯顶而出;杨音则泻于胸中,势大而声响。而那游走于板槽之间,运行于常法之外的灵巧之处,更给人以耳目一新,炉火醇青的大气之悦,大家之风。杨派演员没有这样的沉雄醇厚和响耳声势,没有浓烈的悲愤哀怨之气,那就不是纯粹的杨派风范。
几年前,有人问我于魁智是杨派还是余派。我说他是师于杨法而趋于余风,好的先天条件使很多学杨的人不甘于以杨终,总是要由杨及余,其实杨本源于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本末倒置了,学杨的该由余及杨,学余的该由谭及余,一但反之,必有不余不杨非余非杨的风险。其实是余是杨只是一个师法一个归属,重要的是总要作到“达”而不能“不及”。有时什么都想要,就什么都不到家。李少春那样的大家巨匠不也失于此弊了吗?何况凡夫俗子呢。
总之,无论嗓子好的还是差的,调门高的还是低的,节奏快的还是慢的。典雅也罢、通俗也罢。“清”也好,“浊”也好。悦耳的是声色,而悦心的才是艺术。

2004-9-29

本贴由裘迷于2004年9月29日19:22:38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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