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到哪里去找在宣统年间看过京剧的人?人不好找,戏单还在。
70多岁的退休职工杜广沛,由于爱戏,总喜欢说自己与于是之同岁。他家住西郊,斗室壁橱里堆放的戏单,少说也有4000多张,内容囊括了京剧、昆曲、评剧、话剧、舞剧、甚至还有芭蕾舞剧和音乐剧等,其规模之大,足够办一个展览了。年头最久的,就属宣统元年———1909年的那张戏单了。
颤颤巍巍捧着老戏单,像捧着宝贝蛋似的,杜广沛老人说:“瞧,这戏单的纸既薄又老化,不敢用手摸,一碰就掉渣儿。咱没条件,只能这样堆放着。说到收藏,只两个字:‘钱’和‘闲’。我钱不多,但闲不少。有时,靠给电视剧组像《我这一辈子》跑跑龙套,也能挣些闲钱,都用来收藏戏单了。买工具书,复印资料,拍照,录像,拷盘,都需要花消。”
最近,杜老汉的身体不太好,心率不齐,家里人都不大准他出门。兴许就是这些戏单,让他操碎了心。戏单,不是戏票,而是节目单。老杜还形象地演示了老北京人看戏的情景:戏单揣在戏院茶房的袖口里,待看官付茶水钱时多给了小费,茶房就将戏单免费送出。京剧戏单是他收藏的重点之一,1949年以前的,他统称为老戏单,约有600多张。
新老戏单收藏的途径有四:一是遍访文物市场、旧书摊儿,如琉璃厂、潘家园、中国书店等;二是靠亲朋好友鼎力相助,梅葆玖曾将1997年香港回归戏曲晚会节目单为他保存,当年夏淳、谭宗瑶也将在日本演出《茶馆》等的节目单相赠,李昭将他在重庆演抗战话剧的说明书送来;三是从收藏爱好者们那里有偿或无偿的搜集;四是自己看戏、买戏单。还是继续说老戏单吧,谭鑫培的后人有时也要来老杜这里寻看印有谭老板大名的一纸“文物”。
除了谭鑫培,还有陈德霖、孙菊仙、金秀山、杨小楼、余叔岩、梅兰芳、富连城等京剧名家的大号,留在这些五色杂陈的小纸片上。其中,有石版印、木版印、铜版印和铅印,记录着京剧的历史,也呈现着社会发展变迁的足迹。“清末时期,戏单上标注‘只卖官客,不卖堂客’。这里的‘官客’指的是男观众,而‘堂客’指的是女观众。民国以后,男女观众都可进戏院,但必须分坐。直到1923年北京大栅栏宝全堂大观楼戏单上,还标明“男女分座”。再后来,才有了允许男女合坐的剧场。到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戏单的边角处,又印有‘如遇紧急空袭警报请随引导员立即从某某出口撤离’的启示。”———小小戏单,镌刻下历史的沧桑。
正是通过这些老戏单,我们记起了半个世纪前许多老戏院和可以演戏的茶园的名字,比如,宣统年间位于珠市口的文明茶园,上世纪二十年代闹市内的广和楼、三十年代西单的哈尔飞戏院、还有前门外的中和戏院、三庆茶园、华乐园、广德楼、和声园、同乐园、大观楼、开明戏院等等。也是通过这些老戏单,我们熟悉了本不熟悉的梨园行中老艺人,像宣统年间表演山西梆子的丁果鲜、说相声的张傻子、唱滑稽大鼓的老倭瓜、架冬瓜等等,他们怪异、谦卑的艺名,带着那个时代从艺人屈辱的烙印。老戏单还将当时社会文化娱乐市场的信息告诉我们,不只是三炮台牌香烟的广告频登,更有1938年中国大戏院的票价表:“楼下前排一元,中排六角五,后排四角;楼上特座一元,前排五角五,后排三角;三楼二角;包厢头级六元,二级五元,三级四元。茶资五分,供客足用。”
唱堂会的戏单,比起戏院戏单来,显得更加大方、气派,印制得更讲究,常用喜庆的红纸。也许是因为有钱的主顾将戏班子请到自己家里来,更要面子。老杜珍藏着四大名旦的老师王瑶卿和陈德霖、马连良、袁世海等人唱堂会的戏单,总共有20多张。
为收藏而收藏徒劳无益。收藏品的文化内涵和文物魅力,若不能最大限度地与公众分享,是收藏者的悲哀。老杜快乐多多,因为邀请他举办戏单展览的机会常有。天津戏剧博物馆曾为他开办了一个专题展,他拿出了400多张老戏单,当然不乏老天津戏院的“单据”。展览持续了一个月,门票只有一元钱。这种纯粹公益性质的展出,让老杜自己破费了400多元,用于展品邮费和往返路费。但是,老杜心里充实。北京戏校为纪念尚小云先生、人民剧场为纪念李少春先生、长安大戏院为纪念谭鑫培先生,都曾盛情邀请老杜展出其珍贵戏单。智化寺和东岳庙也开辟过戏单展览室。人民艺术剧院的戏剧博物馆就要开张了,也向老杜发出了邀请。“三十年代末焦菊隐任中华戏曲专科学校校长时学生演出的戏单,我这里也有。”———老杜自豪地说。
老杜收藏戏单的故事,已经流传到海外。北京出版的英文报纸《中国日报》和《北京周末》,分别报道了他痴情戏剧艺术、不遗余力为中国戏剧历史收藏证据的感人事迹。他对外文读者说:“别人花多少钱,我也不出售我的戏单。这些戏单不仅增加了我的历史知识,同时也记述了中国社会的进步历程。很遗憾我的藏品中没有外国戏单,如果有,将中外戏单比较着看,一定会很有意思。”
谈起戏单,老杜有说不完的话。那么,别人是怎样评价老杜呢?他家客厅墙壁上,挂着中国收藏协会名誉会长、文物专家史树青书增的条幅。那是为老杜戏单公展有感而作。上面写着:“燕市梨园作戏频,剧中本事最相亲。戏单剧目勤搜寻,同是当年顾曲人。”
也有人称赞老杜的收藏,说“老戏单就是一部戏剧史”。
老戏单的史料价值,没有躲过出版社编辑们的慧眼。最近,中国文联出版社正在编辑“老戏单”的专著,并计划在年内出版。老杜已经与出版社签下了出版合同,书名初步定为《旧京老戏单》。稿费不多,只有几千元,但是作者高兴。老杜说:“这些老戏单,总可以为中国戏剧的历史,留下点儿遗迹。”也许,最让他开心的事,莫过于看到自己积攒多年的戏单的照片和影印件,出现在未来的“典籍”中。(记者 彭俐)

(摘自 《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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