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程声--悼念王吟秋先生

时光流逝，不知不觉中，无声无息地，但我们都该知道，它是最强有力的，因为人力无可阻拦，无可挽回。然则，人之将衰老、将死去，亦固常理；然则，垂危之际，能淡视死亡，坦然直面人生之必然的结局，不失为人们最佳的选择--他，亲历者；他们，有关或无关的旁观者。真的，逝去者之逝去，归也，如果他这一生已经够充实，够完美了，夫复何求？

前天，网上传出了王吟秋先生不幸逝世的消息，我当然是极其痛惜的，作为戏迷，则为京剧失一杰出的艺术家；作为程迷，则为程派丧一无可再得之大师。然而，王先生年届八旬，一生业已相当完满，无论为人为艺，都足以传于后世而无愧，徜他真是年高体衰，无疾而终，则正若流失落花，乃是自然规律，我们除了伤感和哀悼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不料，昨天论坛上便出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说王先生是在家中遇害的！则我们，悲痛之外，真也是愤恨至于极点了，悲愤之至于此，一时间，我几乎无话可说了。依稀间，浮上脑海的，大抵却只是那些怎么听王先生录音的印象了。

两年前，我第一次买旦行的磁带，头一盒便是李世济的专辑，这以后我就开始搜集旦行的磁带了。有一个假日的下午--我至今尚能忆及当日和煦的阳光，金灿灿抛了一地--我便是踩着这足够的灿烂走进了新华书店的音像门市部，先是在外边几个架子上搜罗了一阵，将欲走时，随便往里走走，不经意间却看到了那盒深藏于内的《锁麟囊》。本来，无论是谁的，我也会买的，何况是王吟秋的呢？ 封面是一张颇显粗糙的画，取的是春秋亭赠囊的场景，但是那个色调，非常柔和，非常柔和，很吸引人。其实，现在想来，这种感觉更多的，怕是来自我听了磁带之后的爱屋及乌，也为了买这盒带当日可爱的阳光。

我真的没有听过比那更美，更绚丽，而又更雅致的唱，再没有比那更动人心弦的《锁麟囊》了。站在唯美主义的角度，就算是程先生四十年代的那个录音，我也不会觉得更好的。这个八十年代的录音，也许将永远锩刻在我的脑海中，永远不可磨灭的了。

傍晚，我那不大的房间，挤满了空气和西来的阳光，关上窗，按下键，鼓板与胡琴，和着程腔，四平调的旋律立时弥漫开来。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阖上眼，跟着乐声，渐渐地，我明白了为什么莱茵河上那摄人的歌声会使水手们无法抵抗。

…………………………………………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春秋亭上，外边是风雨如磐，里面却是人情冷暖，娇小姐避雨的不耐烦，听闻哭声的疑惑，仗义疏财的善良，不留名姓的大度，终于雨过天晴，各自散去。

…………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后花园中的恫哭，为的是富贵穷通，一刹而异，人生如梦，万般皆空，斯时真可以参透天上人间，万种情端。

………… "蓦地里见此囊依旧还认，分明是出阁日娘赠的锁麟" 朱楼上见囊的惊诧，忆及旧日，对比今朝的感怀。

………… "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霎时间日色淡似坠西山" 与过去的赵小姐相认，大段的原板与流水，如泣如诉，叙尽心中无数事。

………… "老天爷他还我珠归掌上……" 一家团聚，悲喜交加，在大团圆中，故事已经结束了，但留给我们的，却还很多，无穷的回味啊，"这才是人生难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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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流水也已经结束了，寂静又淹没了一切，再没有一部戏，可以像这出一样，写尽了人世百态，叙尽了人生的真谛，展尽了命运的变幻多端。

然而，今天，无情的命运却以这样令人发指的方式，夺去了王吟秋先生的一切，那灭绝人性的凶杀，他又何止是夺去了王先生的生命呢，他也是向着本已羸弱的京剧艺术，尤其是程派艺术的胸膛，狠狠地刺了一刀，每一个人的心，都在滴血！面对这一切，后来者，其怒，其悲，其愤，真无以复加了，真无可以语言而形容了！

逝去者终于还是逝去了，眼下那世上罕闻的程声，也正日复一日地低沉下去，我们无以补救了，真的，无可挽回了。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只好将自己浸淫于已然亘古不异的旧日录音中去，其实，现时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已经这样了呢？

该逝去的，毕竟应该逝去，正如红日西下，玉兔东升，正如朝霞晨露，正如逝水年华。

愿王吟秋先生安息吧，愿程声，别过早消逝，愿生活，留一缕希望于我们，也愿命运，少一些残酷，多一份宽容。 谨以此文，告祭先生的在天之灵。

家干 2001/10/30

本贴由家干于2001年10月30日16:18:29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