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沙龙”特约主持和宝堂:大家好!目前大家议论的热门话题就是前不久中央电视台举办的全国第五届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我们的“沙龙”也请各个方面的代表人物来聊聊,好不好?每次我们都是老人发言优越,我看年纪最长的就是第三军医大学的李梦东教授了。他目前是博士生导师的导师了,在传染病学方面造诣很高,由于酷爱京剧,不但喜欢唱,而且总是用研究传染病的方式来研究京剧,惟恐京剧患上“非典”,所以看了大赛,认真地记录下每个演员的毛病,如果有虚怀若谷的演员,不仿登门请教。我希望李老师先谈个演员的技术问题,也就是吐字发音方面的问题。可以吗?

李梦东:可以,那我就班门弄斧啦。看到这次大赛行当齐全,人材济济,很令人鼓舞。我因为参与组织全国高校京剧演唱研讨会的活动,未能全部观赏这次电视大赛,两个京剧盛会都不能全顾,十分遗憾。但是就看过的节目来说,我觉得有些评委除了某些原因,打分失之公允外,讲评内容引经据典者有之;高谈阔论者有之;炫耀自己者有之,却很少有人联系参赛者的当场表现的优缺点加以评论。总是泛泛而谈,不疼不痒。
作为一个观众,我发现参加复赛和决赛的有些青年演员在尖团字发音方面的错误。这是个基本技能问题,是评委不懂,还是不敢正面指出,为什么就不能指出来呢。 我是搞医学的,但是爱好京剧,在学习京剧的过程中,切身体会到在唱念中分清尖团上口字非常重要。可以使我们的唱念更加清晰纯净,喷口有力,唱腔更为古朴大方,渲染力更加强烈,这是我们京剧语言的重要特征。但是尖字也罢,团字也好,均不可过分。要求念尖字时无锋利的齿音,避免给人一种笨拙的印象。当弄不清该念尖字还是团字的时候,宁可按照“非尖即团,宁团勿尖的原则处理。”
遗憾的是不少青年演员对尖团字的规律还没有清楚的认识。有的人竟然妄说凡是jqx为声母的团字均可变成以zcs为声母的尖字。因而会把jqx变成zcs,作为尖团字变换的规律。使许多错误都出在这个“规律”上,害人不浅。在声母为jqx的字中,仅有少部分(大约800多个字,经常用的更少一点)要按古代发音,将声母变成zcs,这便是我们通常说的尖字,也就是变声尖字。另外大量以zcs为声母的字则叫自然尖字,或叫广义上的尖字,例如:资、子、字;此、慈、词;死、思、司等等。两者的区别主要是与其相拼的字音不同,或者说是发音部位不同,前者是齐齿呼及撮口呼;后者是开口呼及合口呼。
少部分团字可以变成尖字者在衣期、也邪、言前、人臣四个辙口中比较多,而摇条、由求、江阳三个辙口中比较少一些,在中东、姑苏、发花、怀来、泼梭、灰堆六个辙口中是不会有变声尖字的。这次大赛有些演员常把“家、吓、下、霞”等发花辙的字唱成尖字,说明这些青年演员仍然不明白尖字的来历及口型的要求,还有人把“今(居音切)、叫(吉吊切)、交(居淆切)”也错误地唱成尖字。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在这次大赛中,还有人把“香”(虚良切)、“见”(经欠切)、“休”(许尤切)、“卿”(去京切)等字都错误地唱成尖字。甚至于在现代戏《杜鹃山》中把“涧”(居见切)字;把人臣辙的“兴”、“幸”(因为已经上口)也唱成了尖字。我们的评委对这些错误都只字不提,以讹传讹下去,将是什么局面呀?

和宝堂:我很赞同李老师的意见,什么事情都要有个规矩,该尖不尖,该团不团,该上口不上口,这个京剧能是味儿吗?前两天在天津,有个专家还说要用普通话的四声来编唱腔,那能是京剧吗?我们不懂就要学,不要因为不懂就改革。我希望我们的领导、专家用制造神州六号的态度来编排京剧,那就是尊重规律,尊重科学,尊重艺术家。下面这位年轻的女同志,大家一定都很陌生。她是上海《新民晚报》的戏剧记者,搞新闻的,但是他搞戏剧新闻,就谦虚地学习戏剧,他谈起大赛的观感,许多行家竟然以为她是个内行。所以我们专门请她从一个刚刚入门的角度来谈谈看法。

王剑红:当记者的就是喜欢发表议论,说得不对就请批评,别客气。今年国庆长假期间,中央电视台“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的决赛在11频道进行得热热闹闹,一连8天的比赛分各行当进行,让京剧迷们过足了戏瘾,然而连看了几天之后却也有些许遗憾不吐不快。
首先是行当分组有些让人不解,武生行当的第一名最后被表演《野猪林》“山神庙”一折的选手夺得,这一段《野猪林》是以唱为主辅以一小段开打,用来作为武生组的比赛都有点别扭,更何况获第一名。李少春先生的《野猪林》虽然文武兼备,但还是以文为主,而“山神庙”一折中的那段“大雪飘”更是十分经典的老生唱段,后面虽有一段开打,但这位选手的表演可能是囿于时间有限删节了后面的开打却保留了经典的唱段,这样一来愈加显得“重文轻武”,这样的表演最后获得武生组决赛的魁首怎能不让人困惑呢。
花脸组的决赛第一名则被一名表演《艳阳楼》的选手获得,《艳阳楼》是一出武戏,虽然以前是武花脸应工,但清末俞菊笙老先生把这个改用武生路子演出后很受欢迎,所以后来由他传下来的那些戏包括《铁笼山》、《金钱豹》、《四平山》等,虽然还勾花脸,唱念风格、工架、造型以及威势气魄都还保留着许多武花脸的表演特征,可是都改由武生来演了。笔者说这些并非执着于《艳阳楼》的“归属”,一个花脸演员有这个功力能演《艳阳楼》自然可以去演,但拿来放在花脸组比赛则似乎不妥。本来艺术类的竞赛要决一高下就非易事,拿这样一出武戏来和重唱、重做的其它花脸选手同场较技似乎不怎么具有可比性,正如《霸王别姬》中的霸王,武生泰斗杨小楼也演,但如用来作为武生组的比赛剧目好像就有点怪了。再退一步讲,就好比用武旦来和青衣决一高下,这可叫人怎么比呢?所以旦角分青衣、花旦、武旦三个组,生行分文、武两个组,花脸却把铜锤花脸、架子花脸、武花脸分在一个组来比高下,总感到不那么科学。 二是演员水平参差不齐,有些演员的基本功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此次有29个省市的演员进入决赛,可谓“平均”得很,以笔者猜测主办方可能是考虑到地区的差别,避免京津沪等京剧“发达”省市“独霸天下”,希望以此来鼓励一些京剧艺术不那么普及的地区的青年演员,用心虽然良苦,“扶贫”更无可非议,但窃以为在初赛时尽可以给予一些“照顾”,对于进入决赛的演员还应该有一定的要求,毕竟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是央视的一个品牌赛事,也是体现全国青年京剧演员艺术水准的一个赛事。有网友有感于青年京剧演员缺少“崭露头角”的机会,希望央视能缩短这一赛事之间的间隔,认为四年举办一次让演员和观众等得太久了。但在下却以为不然,事实上此次大赛除个别行当外,总体水准较前几届相比实在不尽如人意,如今活跃在京剧舞台上的中年以下的名家名角绝大部分都在这一大赛中获过奖,但今年亮相的新人让人眼睛一亮者了了无几,获奖选手中有不少上一届就已获得“最佳表演奖”或“优秀表演奖”,而某些行当的选手明显较弱,与这一全国性大赛的名头不相称。京剧演员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由于部分优秀演员因早几年已参加过这一比赛而放弃参赛,某些行当的后继乏人又相当明显,如今给人一种“矮子里面拔长子”的感觉恐怕也在所难免了。窃以为与其降低对选手的要求“制造”场面上的红火,不如延长两次大赛之间的间隔,使得演员的培养能跟得上大赛的“脚步”,让这一全国性的品牌赛事更加名符其实些为好。

和宝堂:大赛后我遇到了青衣组的金奖演员姜亦珊,非常虔诚地希望大家给她指出今后的努力方向。2000年大赛获得银奖后有人给她指出了不足,她就认真地作为自己的努力方向,所以才有了进步。这次获得金奖,她知道自己很稚嫩,但是从那方面去攻关,她希望得到指点。她让我说,我希望借此机会请广大读者和在坐的朋友一起给她会诊。她很真诚,我们也不必客气。先让她表个态。

姜亦珊:我这次是第二次参加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演员大赛。上次是2001年,我的参赛剧目也是《状元媒》。当然上次我得到的是银奖,这次是金奖。不过上次得银奖,我当时只有22岁,但是感到特别轻松。因为在那次大赛时几乎在关内还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叫姜亦珊的,当时我能与那些很有名气的演员一起参加比赛,我思想上没有任何负担,就是什么奖都得不到,我也输得起,所以我得到银奖后心里乐呵呵的。5年过去了,我增长了5岁,可是这次大赛的感觉就与上次截然相反了。呼声越高,我的心情越紧张。从我们天津京剧院的同行、朋友到全国各地的戏迷对我的期望值都很高。不少人看到我就说:“姜亦珊,你肯定得金奖,没有一个人怀疑你的实力。”天哪!凡是上过舞台的人都知道,无论谁在舞台上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个艺术家台上没有出过错,更何况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学生。再说,全国12亿人口,能人背后有能人,可以肯定地说,比我强的演员很多,赛场之上会出现什么样的场面变化谁都难以预料,我怎么能没有顾虑呢?他们就是这样越希望我赢,肯定我能赢,我越紧张。但是我只能赢,不能输。真是那句话,一但拿不到金奖,我有何面目去见对我充满期望的江东父老呀。您想想,我当时在亿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心情紧张到了何等程度啊!
当然,我也是有一定思想准备的。例如5年前我的参赛剧目是《状元媒》,5年后还是《状元媒》,当时有的老师说两次大赛拿同样的剧目不好。可是我说,上次唱《状元媒》我得了银奖,5年后唱《状元媒》如果有进步,就能得金奖;如果还得银奖,就说明我5年来没有进步。我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心里有一本账:5年中,我对《状元媒》的唱腔表演有了些新的认识。当年唱这个戏时,我以为最难的是在唱“江山”等翻高的时候如何唱得高亢有力,能叫好。而在今天,我发现这个戏的难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如何真正做到“以情带声”。例如在唱“珍珠衫”三个字的时候,我在5年前只知道要唱得比较轻盈,要给人以“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今天我认识到只从节奏、劲头和音量的控制中去努力唱好它是远远不够的。我意识到张君秋大师所以在设计这个唱腔时运用了这样的唱法,是为了表现柴郡主对杨六郎深沉的感情,这三个字应该唱出亲切,唱出爱意,唱出羞涩,才能唱出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还有“如花美眷”也应该运用这样的感情唱出这四个字的潜台词。所以在我拿到金奖的时候,我认为专家和观众都承认了我的进步,承认了我努力的方向,我这5年没有虚度,我没有辜负我的老师,没有辜负我的观众。
不过我很明白,我的进步是微不足道的。与老师的要求差距很大,与大师原版唱腔的距离还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我也明白,当前大赛是热门话题,过了两三个月大家就淡忘了,除非自己老记着自己是金奖,同行和观众早就忘了。上次比赛就是这样,许多人比赛后也都被人遗忘,要保持观众对你的好感,保持知名度,只有继续努力,继续创造新的成果,否则金奖、银奖都像昙花一现,流星一闪。同时我知道我的金奖在很大的程度上还是沾了嗓音、身高、扮相年轻等自然条件的优势。我的功夫下得还很不够。在下一个5年,我将从那一个方面努力才能继续前进呢?这是我这些日子集中考虑的问题,因为不提高,不充电,只能停留在现状。古人说:“满招损,谦受益,乃是天道。”我还是一个稚嫩的小学生,这是我的真心话,请和老师,也请各位老师多给我一些批评,更希望得到所有专家和广大观众的批评,哪怕良药苦口。我渴望有一面“大镜子”,照出我的真实面貌,知不足者后而进取。谢谢大家!

和宝堂:我发现姜亦珊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后学,对自己从不客气。您想想,她能在剧团用四年自修国际经营管理专业,拿到本科学历,何等毅力,真是后生可畏。这次大赛天津的成绩比较突出,为什么呢?下面我们就请天津的著名戏曲评论家甄光俊先生针对这个问题给我们做个解释如何?

甄光俊:看到大赛又涌现出这么多新人,从心里感到高兴。尤其令人欣慰的是台湾和新疆、青海、贵州、广西等偏远地区的新人参赛,显示出京剧艺术在祖国四面八方遍地开花,而且后继有人的兴旺景象。8天大赛中老生的余马谭杨奚,旦角的梅尚程荀于等等不同流派风格异彩纷呈。可以相信,如果这些选手在今后的演练中继续努力,不断探索,必将在今后的京剧舞台上成为顶梁柱。所以我认为这样的电视大赛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八场比赛,天津的七名选手获得六金一银,这似乎是大家早已预料到的。因为天津是历史悠久的戏曲大码头,更由于20年来,在李瑞环主席努力倡导下,我们天津市确实把振兴京剧当作一项代表先进的民族文化事业来对待,给予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支持,把天津灌溉成一片繁荣京剧的热土。所以优秀人才在这里层出不穷。我认为天津在振兴京剧方面的若干举措和培育人才的经验非常值得其他省市地方戏曲院团研究借鉴。因为这些举措的成效再次从这次大赛中得到证实。我不是因为自己是天津人就说天津好,因为天津确实按照李瑞环同志的教导,一直把继承传统放在最重要,最关键的环节上。我们天津一方面抓“音配像”保护、积累京剧的艺术宝库;一方面狠抓人才的培育,从“百日工程”到目前的出人出戏,不但能够7个人参赛,7个人获奖,而且大家都知道上海的安平、赵群、李国静也都出自天津。如果不从继承传统入手,不从抓基本功,培育人才入手,总在灯光布景大制作上下功夫,总想着创新,急功近利能行吗?
这些参赛的选手许多都正在中国戏曲学院研究生班或各地的大学里深造,他们在舞台上扮演角色,脸上有文化,眼睛里有墨水,明显可见接受高等教育的优越性。深化教育,继续深造是培育京剧尖端人才的有效措施之一。这些选手在素质考试时,成绩出乎意外的好,总体的文化素养较前几届有明显提高,说明他们已经开始重视文化知识,戏曲史论的学习。我感到很受鼓舞。
下面我想对素质测验的试题说几句不成熟的意见。由于选手年龄、学历、阅历和环境不尽相同,个人的知识面自然存在很大差异。同样一道试题,有人答来轻车熟路,有人答来根本摸不到头绪。譬如有一关于天津泥人张塑造的两组戏曲人物。如果要天津选手来答,或许会脱口而出。若让湖北人来答,他几乎无法得知。不只是因为他的知识少,而是我们天津的泥人张还没有那么大的知名度,怎么来要求他必须知道呢?况且泥塑和戏曲终归不是一个门类。再说,百年前塑造的戏曲《断桥》、《汾河湾》,和今天舞台上的衣着、扮相已经大相径庭。如知识答题:问中央电视台举办首届京剧青年演员大赛是那一年?今年刚刚20岁的选手,在首届大赛时不过两三岁,甚至还没有出生,让他抽到这样的题岂不是太难为他了吗?要青海省的张晓宇答宋元明清的首都在那里?要知道她只有16岁呀。怎么可能知道呢?有的题目确实比较偏冷,不要说问选手,就是问评委也未必能够答对。您不信,那么大的艺术家坐在评委席上连本行的戏唱的是什么曲调都答错了,高等学府的教授还把一出戏的编剧说错了,又把师承关系搞错了,可见谁的知识也不会那么全面。所以才有那句“活到老,学到老”的古话。总之,加强素质考试固然很好,只是希望多从青年演员的实际考虑。

和宝堂:是呀,我们京剧界都知道有这么一句话,叫作“祖师爷还有两出半不会呢,何况我们呢。”所以我最不愿意听有些有学问的人说“这个问题可不应该不会。”其实对于一个没有跑过圆场,耗过山膀的人来说,问他两道京剧方面的问题,准问住。所谓隔行如隔山,你学史论的怎么能难为一个演员呢?一个人的知识有限是正常的,永远也不要大惊小怪。北京有个大学者,专爱挑错,看到别人犯错误就骂大街,其实他的错误并不比别人少。总之我们的素质测验是为了提高,而不是让你来卖弄,我看像刘连群、钮镖老师那样,保持在知识面前人人平等就好了。

甄光俊:最后说一说青海省16岁的张晓宇,她没有获奖,却获得了“最受观众欢迎的选手”称号,足见观众的心像水一样清澈,眼光真是雪亮,多么公允啊!单说颁奖晚会上的对话。白燕升问她比赛是否紧张?她说:“紧张,也不紧张。”白燕升问:“为什么?”她答:“大姐姐的技术比我好,跟她们比赛我紧张,我说不紧张,因为我还小,往后继续努力,还有机会。”回答的多好。希望年轻的演员都像她那样,不以获奖与否论成败。就像刚才姜亦珊说的那样,大赛的影响好坏,过两个月大家就都淡忘了,胜者骄,败者馁,都没有必要。要把这次比赛作为对自己实力的检验,找到不足和弱点,以便进取,早日把自己锻造成为优秀的艺术家。我不知道这么说可以吗?

和宝堂:说得太好了。从目前看,天津的路子比较正,京剧看角,他们就在角的身上下功夫,而不像有的地方总在灯光布景上下功夫,甚至跟台板叫劲,挺平的舞台非给弄斜了,真不知道怎么糟蹋人民的血汗了。下面我再介绍一位天津来的朋友:王联生老师。他是天津广播电台的老编辑,是一位见多识广能拉能唱的京剧专家。请王老师发表高见?

王联生:我那里有什么高见,能听大家聊聊很受启发。我同意大家的意见,演员没有扎实的功夫不行。这次大赛的第一场,老生组凌柯的才艺展示把我给看美了。他的剑舞,腰腿颇见功力。且剑袍飘逸有秩,节奏稳健大气。我猜他的《夜奔》一定娴熟。老生,调门、味道是本该就有的。难得的是文武双全。文武老生是京剧殿堂中难度系数奇高的,青年人有志追求之,不值得赞赏吗?一位青年武生获奖后我对他说:“多听杨小楼。”杨小楼的唱片出版了不少,听到不难。现在的青年武生武功可以,但念、唱多欠大武生的味道。武生非武行,乃是生行中重要的一行,若念、唱乏味,缺乏气度,则缺失一半矣。除杨小楼的唱片外,还应多听高盛麟、李万春。怎么听?就是先模仿,描“红模子”。你越认真模仿,就越会带上你自己的烙印。岂知这种模仿就是褒义的,最好的与自身条件结合的学习捷径。
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主题:请瞄准巨人。而且是请直接瞄准巨人。
戏迷心中的巨人很多,而专业人员应该各有各的心中巨人。学习老生任何流派,都应有余派的底子。因为余叔岩已经为我们承继了谭鑫培,而谭鑫培已经为我们承继了程长庚、余三胜和张二奎。老谭的百代唱片总共七张半,九个唱段,多听听不难。如果你学余派,余叔岩成名后总共唱片十八张半,才29个唱段,更应该耳熟能详了。
张学津的马派为什么这么好?他11岁入北京戏校就被王少楼挑中,手把手地学了七年,有这个基础学马,好似是正宗汾酒的底子酿造杏花村的竹叶青,怎么能味道不醇正呢?你若一上来就学马,底盘不稳嘛。马是学老谭,学孙菊仙,又学余叔岩,学贾洪林,马是直接瞄准巨人的。张学津也是直接瞄准了余、王、马等巨人的。所谓直接瞄准巨人,就是别绕弯子,要走捷径。比如学言派,必先学老谭,再瞄准言菊朋。他的唱片有90多张,还不够你学的吗?就别再绕那么大远,从他的三姑四大爷那里去找什么“言派的真髓”。学杨派,也是先学谭余,再瞄准杨宝森。我这里说的是老生,其实花脸、青衣等等也存在这样的问题。
戏,乃细也。艺术的价值与深奥潜藏在细微之处。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我劝这次参赛的,获奖的选手们一定要把准星瞄准巨人,要腔腔、字字瞄准,例如腔的归韵,尤其是长腔的归韵,例如字的头腹尾。要费大力气,花长时间来学准,学精。我曾经见到有的票友用学外语的复读机反复学唱,我对此深怀敬意。学不到火候,您别乱变。其实,人的个体差异是客观存在,你主观上想不变都难,如果不用红模子,也没有法帖的乱变就会更加离谱了。
最后我想再说说巨人们的从善如流,闻过则喜。在京剧200年的历史上,巨人们有多少闻过则喜的故事啊!他们的周围多有诤友,少有溢美者,才可成其大业。过去的老师那有公开赞美弟子的,这不让人笑话吗?旁观者清,当事者迷,旁人的意见,观众的意见,那怕只言片语都是宝贵的,关键在于你的胸怀和明白与否。刚才听了姜亦珊的表态,那种主动照镜子,找污点的做法不只是谦虚,而是精明,但愿所有获奖的选手都像姜亦珊那样。

和宝堂:我理解王老师的“瞄准巨人”就和张学津对学生说“读原著”一样。使我们的后学者起点高,起点准。尤其是现在学裘派,一定要学裘盛戎本人,或者进一步学金少山,学裘桂仙。为什么不学原版,而学第二版,第三版呢?这不越学越离谱吗?学程派者一定要多听程砚秋本人。我听了某些程派,再听程砚秋本人,感觉完全是两回事。他的发音很自然,很流畅,某些学程的后学,憋得都喘不过来气。所以王老师所说的“瞄准巨人”在今天提出来,意义非常。李麟童老师是我们的艺术前辈,对我们这些青年演员很有责任感,他的意见很宝贵,我希望青年人多听听他的意见。

李麟童:这次大赛我参加了初赛评委工作,又观看了复赛、决赛的全过程,我最大的感想就是感到参赛的这421名演员太幸运了。能够在这样的大赛中展示、交流、学习,多么难得!中央电视台投入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连续五次搞京剧大赛,为我们的民族艺术的振兴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在京剧处于低潮时,京剧演员处境艰难,通过大赛给予我们巨大的鼓舞。中央电视台在京剧发展史上应该重重地写上一笔,这是我一个老演员的肺腑之言。
通过大赛,我们的京剧舞台上又将出现一批新人,可以说京剧后继有人了。为了他们的今后发展顺利,我作为过来人,提出几点拙见和希望,请他们考虑一下。第一,从大赛中看,普遍存在基本功不够瓷实的问题。尤其是武戏演员,台上失误较多,当然在这样的大型赛事中难免紧张,主要原因还是实践机会少,大赛来了,临阵磨枪怎么能不出错?希望剧团领导一定要安排好青年演员的舞台锻炼机会。演员不能天天见台毯,见观众,一上台准傻。第二是在大赛中看到京津沪人材集中,水平高,相对一些边远地区剧团差距比较大。但是大城市好演员多,窝工比较严重,如果相互多多交流,将有益于全国剧团水平的提高。也增加了京津沪演员的实践机会,减少了窝工。更有益于京剧市场的搞活和发展。总之,要少搞本位主义,多来点五湖四海。第三是行当缺乏。大赛中突出的问题是三小演员比例失调。这就给各地剧团戏校提出一个如何按比例培训四梁四柱,全面供应院团后备人材的问题。据说有的剧团有程派主演,但是没有小花脸,演不了《锁麟囊》、《荒山泪》,所以戏校招生必须要考虑这个供求关系。第四是戏路过窄,大赛中重复剧目较多。例如青衣的《望江亭》、《状元媒》;武生的《挑滑车》、《界牌关》;花旦的《小上坟》;老旦的《八珍汤》、《目连僧》;老生的《文昭关》等尤其重复得多。京剧讲究唱念做打,大赛中却没有一出念白戏。可见戏路急需拓宽。
最后我还想谈一个重要的误区。就是这届大赛有个突出的现象,即女老生、女花脸和男旦比较多。可是没有一位能进入复赛,我感到有些遗憾。自改革开放以来,我们解放了思想,男旦、女老生、女花脸重登舞台,受到观众热烈欢迎,尤其在各地的票友中有大量的男旦、女老生、女花脸涌现,这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忠实观众,我希望在大赛中能够给他们一席之地,并希望这方面的朋友进一步努力争取。

和宝堂:李老师一共提出五个问题,都是建设性的,很宝贵。望能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下面请刚刚从天津赶来的万镜明同志发言。

万镜明:这次大赛结束后,我的体会是:一点感动,两点担忧,三点希望。 先说感动。我们目前处在一个比较浮躁的时代,各种现代的、流行的、时尚的,还有功利的东西充斥着我们的生活,每个人每天都要受到这些东西的侵袭和诱惑,对于年轻人来说,面临的选择实在太多了。我们参赛的演员,平均不过二十几岁,每个人的自身条件都非常好,如果说找到一个赚钱多或者出名快的职业的话,应该不成问题。但是他们却背向喧嚣的人群,选择了京剧这门传统艺术作为终身职业,这意味着他们将要更多地面对艰苦、孤独和清贫,就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这似乎需要一种献身精神,进一步说,甚至有些悲壮的色彩。同时,他们不仅选择了这门传统艺术,而且还取得了相当的成绩,不是吗?更有人敢于不断地向极限挑战。比如说武生组的表演,我们都知道,许多前辈几乎把武戏的技巧发展到了极限,后人已很难超越,但我看这些年,对于技巧的高难度追求和突破从来没有停止过,有些动作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他们在背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呀。另外,协助演出的演员也都发挥得非常出色,有的演员还受了伤。没有这些人的共同努力,大赛不可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这种团队精神,很值得提倡,我甚至觉得应该为助演的配角们设立相关的奖项。所以说,看了这一届大赛,我深深地为他们所感动。
再说担忧。第一,从复赛到决赛,就我所看到的选手,我认为存在着技巧和内涵之间的两极差距。也就是说,在技巧上,选手们都很出色,但是在塑造人物的准确性和丰富性上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有些技巧脱离了人物的特定情境,变成了单纯的高难度动作展示;文戏也是如此,在表现一个庄重、典雅的角色的时候,就显得轻飘飘的。这说明我们的青年演员在对人物的把握和表现的能力方面还有待提高,这些都是内在的东西,是一个长时期的积累和体验的过程。大赛过后,在成绩面前,青年演员是否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一如既往地钻研艺术,扩大知识面,加强文化修养,这是很令人担忧的。
第二,是对京剧艺术整体性的割裂。京剧是一种综合艺术,不仅有故事情节、结构布局的完整性,还有表演程式、人物设置、舞台调度的完整性,这种完整性也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而我们在大赛中每人只有15分钟的表演,于是每个选手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有些剧目的选场被压缩、删减,有的干脆把全剧的要“看点”都集中在这个时间段里,虽然这是为了应付大赛的权宜之计,尽管有些戏迷在短时间内过足了戏瘾,却造成了对京剧艺术整体的严重割裂,对青年观众也会产生误导。另外,通过大赛我们还看到行当发展不均衡,几乎看不到丑角、武花脸演员,而青衣好像过剩,这样,有些剧目就势必会受到影响,或是演出质量下降,久之就会造成很多剧目的消失,更是令人担忧。
由此我想到三点希望。一是希望青年演员注重艺术的整体性,尽快从大赛的光环下走出来,多了解,多吸收。二是希望戏曲教育工作的同志注重艺术教育的科学性、合理性和均衡性,从选拔人才入手,以避免行当不均衡等问题。三是希望从事传统艺术的人们对文化的概念有一个准确的理解。不少人看到选手们的问答题回答得不错,就说演员的综合素质提高了,我认为是远远不够的。这些比赛中的知识问答题虽然扩大了范围并且增加了难度,但毕竟没有脱离京剧,甚至演员的行当本身,既便如此,演员们回答得也并是不尽善尽美。所以说,回答问题的正确与否仅仅是比赛中评定演员分数的标准,并不是衡量演员综合素质的标准,作为一个当代的京剧演员的综合素质应该是多元化、全方位的,所以演员不能盲目乐观,京剧不能盲目乐观。

和宝堂:万镜明同志不愧是天津艺术研究所的副所长,给大赛做了个总结,也给我们今天的沙龙做了个总结。前两天上海艺术研究所的研究员王家熙在电话中说他非常关注大赛。他对台湾的花旦演员黄宇琳小姐演出的《辛安驿》特别赞赏。说她不仅跷功好,表演好,扮相好,而且剧本选用的1962年的改编本非常好。应该给予她很高的奖励。刚才有人说我们对大赛应该有个统一认识,我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家争鸣有什么不好。能引起亿万观众的关注,引发出亿万条看法,这本身就是功德无量了。我更感谢大家参加我们的沙龙,发表出自己的观点。希望今后多发表不同意见,相反的意见,活跃我们的沙龙。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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