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晋剧抒情

骤然响起的曲子是黄昏，或者在炎热的夏夜。这时，也正是夕阳西下，燕雀归巢之际。而工作了一天的市民们，晚饭后，散步、谈心，来到东门电影院门口，听听打从南来的街头卖艺人所唱得“山西帮子”，便是极自然的事了。若在夜中，即便是初夜日落后，打一个圆场，锣鼓镲钹琴声响起之后，便是一片的热闹。歌者尽兴，观者尽兴，不沉夜深，却风掠过树梢，电线和空中挂物呜呜作响。而歌声粗犷，随风悠扬，飘向城里城外。你便会产生一种荒天漠漠的感觉。觉察出生命的顽强与作为人的骄傲。

晋剧的境界在于咳。

它要求歌者，无论是都市的细发人，或者乡野的粗蛮人，唱它时，都要用生命的底音。即是来自洪荒时代的声音，野兽畏惧，天地震惊。这声音是带铜质的，是经过亮丽的阳光打磨过的。这声音是带峻冷之气的，是经过西伯利亚冷风搡搓过的。这声音还是带血丝的，它自吼唱者的肺腑发出，磨烂喉咙，因之有一种悲壮的肃杀的气势。

唱晋剧时，最好在冷天，于广漠的大森林里，你一个人踽踽独行，头顶一轮没有热量的太阳，迎面是刀割样的寒风，这时你吼一曲晋剧，便会消除寂寞忧愁，便会身心发热，通体舒泰。就连原来的冷风中瑟缩的白杨树，你也会感到是那么平凡，那么峻拔。

在哭腔的段子里，晋剧，尤其令人断魂。

一曲《刘备哭灵堂》撼天动地，把人的肠子都能揪断。而《秦香莲》更是哀婉凄绝，让人流泪。

歌者，有词有行，好似在戏台子上似的，伴之以咿呀的板胡，汇融歌唱的嗓音，那种大痛大悲的气势，谁不为之动容？

三伏天，这是怎样一种让人肝肠寸断的场面。而这时候，恰恰有晋剧响起，那如泣如诉，如哭如歌婉转哀伤的调子，不唯人不能堪，就是天地震时也会变得悲凉起来。

当然，晋剧好有婉转，也有柔媚，是女性的一面。但，即使是妩媚，也是晋剧所独有的，这是女性的妩媚，它较之南方，则有一种霸悍之气，一种粗砺之气。这是赤足走在黄土地上的一种大方，一种本色，不扭捏作态，也不故弄风骚。说穿了，是一种原始的返朴归真。

见过下湿湾的柳树吗？那种不畏严寒暴热，只要节令一到，便拼命吐蕾发芽的样子，便是晋剧。它是三晋大地女儿所独具的。

或要理解晋剧，你最好到街头的小摊子中，那里有隐居的名家和身怀绝技的能人。也有手脚粗暴的常人和甚至群众的情怀。能听到极本色的晋剧。那会让你感动得流泪。这时，你若望着脸如紫铜的歌者，便会突生奇想，晋剧原来是生长于土地，原来便是人民自己。

生于雁北民，长于山西人。我至今不能唱一曲完整的晋剧。但我来到了这里，理解了晋剧。也在奋力作一个晋人。